第六十九章.德慶壽辰(上).
大年初一,對許多官員而言,或許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
無他,這一日正好是德慶皇帝的壽辰。
據傳,先帝生前之所以最看着德慶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德慶皇帝在大年初一出生,正是祭祀神佛、除舊布新、迎禧接福、祈求豐年之日,德慶皇帝在這個時間出生,讓崇禎皇帝認為是上天的旨意。
而德慶皇帝也頗為自己的生辰時日而自豪,頗有自詡為「天選之人」的意思,自登基之後,對自己的生辰就極為重視,每年都辦的隆重至極,今年內庫銀錢寬裕,更是如此。
簡而言之,這一天,是朝中官員拍德慶皇帝馬屁的最好時機,頗有不少朝廷官員,因為這一日馬屁拍的舒坦,壽禮送的好,而得到了德慶皇帝的重視。
其中,趙俊臣就是代表人物。他每年送的賀禮,不僅別出心裁,而且皆是貴重無比。
前年,趙俊臣送給德慶皇帝的壽禮是五十三條雕龍,有木雕,有石雕,有玉雕,有金雕銀雕,德慶皇帝大喜,之後沒過多久,趙俊臣就升為了戶部侍郎。
去年,趙俊臣送給德慶皇帝的壽禮,是墜有五百四十顆小珍珠的壽袍,金縷相連下,組成了十個壽字,德慶皇帝愛不釋手,沒過多久,趙俊臣就兼管了內承運庫。
至少,在許多人看來,趙俊臣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地位,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善於拍德慶皇帝馬屁了。
而今年,趙俊臣究竟會送怎樣的壽禮,亦是朝中不少官員極為關注的事情。
………
這一日,因為德慶皇帝要帶領着皇家宗室們在拜祭天地先祖、重囑家訓,所以朝中百官難得的不用上早朝。
直到晌午之後,未時過半,百官才會進入宮中,為德慶皇帝賀壽,送上壽禮頌詞,若是德慶皇帝興致高的話,百官還可以留在宮中享受御宴。
因為日子特殊,閣老黃有容也不敢再像平日裏上早朝那樣擺譜,總是踩着鐘點下轎,而是早早就坐着轎子向着午門趕去,以此來表示對德慶皇帝的恭敬與忠心。然而,當轎子來到宮前官道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遲遲不見前進。
轎子中,黃有容原本還很有耐性的等待着,然而等了一段時間後,依然不見轎子動彈,終於按捺不住,掀開轎簾,探出頭來,不耐的問道:「怎麼回事?怎麼不走了?耽誤了本官為陛下慶壽,你們擔待的起?」
話聲剛剛落下,看着轎子前的情景,黃有容卻不由愣住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轎子不能前行了。
原來,此時正有大量的馬車從官道轉彎處向着午門方向趕去,一輛接着一輛,接連不斷,黃有容粗略一數,竟是不下三五十輛。
因為這些馬車,不僅黃有容的轎子,正在向午門趕去的不少朝中官員,皆是被擋住了去路,宮前官道,因此也混亂不堪。
就在黃有容為眼前場景摸不着頭腦的時候,之前去打探消息的長隨劉祿,匆匆趕到了黃有容轎子旁。
「這些馬車究竟是怎麼回事?宮前官道,能會容得馬車通行?又怎會這般混亂?」
黃有容皺着眉頭,再次問道。
劉祿面色怪異,但還是向黃有容解釋道:「回老爺的話,我去打探了,這些馬車都是戶部尚書趙俊臣府下的,裏面裝的全都是趙尚書送給陛下的壽禮。」…
黃有容一驚,指着魚貫而行的數十輛馬車,不可思議的問道:「那些馬車裏全都載着壽禮?」
劉祿連連點頭,說道:「是,我都問清楚了,確實全都是送給陛下的壽禮。」
聽劉祿這麼說,黃有容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輕哼一聲:「這趙俊臣,今年又是大手筆啊,陛下今年的壽辰,看樣子又要讓他獨佔風頭了……終究是年輕氣盛,目光短淺……」
奇怪的是,黃有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之間,似笑非笑,既有羨慕,又有一些鄙夷。
喃喃自語間,那些裝載着壽禮的馬車,終於全部從轉彎處行過。
然後,黃有容看到趙俊臣的轎子正跟在馬車的後面,亦向着午門方向走去。
沉吟片刻後,黃有容吩咐道:「跟上去,老夫要找這位尚書大人說幾句話。」
………
與此同時,趙俊臣掀開轎子上的窗簾,看着被馬車堵在路口處的那些百官坐轎,見到不少人正衝着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搖頭自語道:「是不是有些驚師動眾了?見到這般場景,百官百姓,怕是都要議論紛紛了。」
許慶彥跟在轎子旁邊,正覺得趙俊臣出了風頭,自己也跟着威風,聽趙俊臣這麼說,不由得意洋洋道:「少爺,百官百姓如何議論,又關咱們什麼事?陛下喜歡也就是了。要我看啊,百官見到少爺這般大手筆,心中肯定正在羨慕嫉妒呢,少爺你今年的壽禮不僅大手筆,更是別出心裁,必然能再次獨佔風頭,就是不知陛下這次會賞賜些什麼。」
聽許慶彥這麼說,趙俊臣搖頭失笑:「你呀,太過膚淺,這些年來咱們送給陛下的壽禮固然獨佔風頭,但要說百官會因此而羨慕嫉妒,卻也未必,但若說是幸災樂禍,倒是大有可能。」
許慶彥微微一愣,不解的向着趙俊臣看去。
見許慶彥這般模樣,趙俊臣嘆息一聲,問道:「慶彥,我且問你,以你看來,為何去年與前年,在陛下的壽宴上,唯獨咱們送的賀禮獨佔風頭?」
許慶彥遲疑的答道:「因為少爺最明白陛下的心思?」
趙俊臣搖頭,臉上閃過一絲苦笑:「錯了,因為咱們目光最短淺。」
許慶彥又是一愣,不可思議的問道:「咱們出了風頭,陛下滿意,怎麼又是目光最短淺了?」
趙俊臣嘆息一聲,解釋道:「前年,咱們送給了陛下五十三座各式雕龍,金銀玉石一樣不缺,又皆是出自名家之手,看似別出心裁,但你真以為百官想不出來嗎?去年那件珍珠壽袍,同樣也是如此,雖說新穎,但你真以為朝中百官愚笨如斯,會想不出更好更新穎的壽禮?」
許慶彥愣愣的問道:「那他們為什麼讓咱們佔盡了風頭?難道他們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趙俊臣淡聲說道:「因為他們會立牌坊,愛惜名聲。咱們前兩年之所以會出盡風頭,說根到底,只是因為咱們花的銀子多罷了,那五十三座各式雕龍,若是我沒記錯的話,足足花了兩萬多兩銀子,而那件珍珠壽袍,更是價值三萬兩以上,送給陛下的時候,相比較百官送的那些古畫頌詞,固然看着顯眼,出盡了風頭,但更顯眼更出風頭的,卻是咱們辦置壽禮時用的銀子,你想想,一個清官哪能有那麼多銀子給陛下辦置壽禮?那兩份壽禮當着百官面送了出去,不正是在到處宣揚咱們是貪官嗎?我在朝野之間名聲狼藉,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從前我確實目光短淺了。」…
說到這裏,趙俊臣心中不由苦笑。
當他得知「自己」前兩年送給德慶皇帝的那些壽禮時,亦是目瞪口呆良久,只覺得從前的趙俊臣目光短淺至極。當婊子還要立牌坊,但從前的趙俊臣,對於自己的名聲卻是毫不在意,為何討好德慶皇帝當真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卻絲毫不知,若是日後德慶皇帝翻臉,或是有其他人清算彈劾,他往日用來討好德慶皇帝的那些壽禮,就是日後鐵證如山的罪證!
想要送些貴重的賀禮,私下送就可,以往又不是沒做過,這般明目張胆世人皆知,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之前黃有容看到趙俊臣的壽禮時,神色似羨慕又似鄙夷,也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後,許慶彥也明白了過來,卻愈加的不解了,指着轎子前的那數十輛馬車,問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今年的賀禮是不是也太貴重了些?」
趙俊臣搖了搖頭,嘆息道:「既然木已成舟,想要扭轉印象名聲,也只能慢慢來了,若是貿然轉變,反而會讓陛下不喜,以為我怠慢於他。更何況,今年送的這些賀禮,雖說都是大手筆,但說根到底,也只是別出心裁罷了,用不了多少銀子,而且其中一些壽禮,也不是要當面送的。」
就在許慶彥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一副轎子正向着趙俊臣的轎子快速靠近。
許慶彥對朝中百官的隨從最是熟悉,一看轎子旁邊的隨從,就已是向趙俊臣解釋道:「少爺,是黃閣老的轎子。」
在趙俊臣點頭之間,許慶彥退到了一旁,而黃有容的轎子已是靠近平行。
接着,就見黃有容掀開轎子旁的窗簾,面向趙俊臣時的表情,滿是和藹親切,絲毫不見之前的冷意與不屑。
「見過黃閣老。」趙俊臣神色間滿是恭敬,向着黃有容拱手示意:「今天黃閣老倒是來的早。」
黃有容亦是點頭示意,然後笑眯眯的問道:「今天是陛下的壽辰,老夫自然不敢怠慢,倒是俊臣,送給陛下的壽禮竟需要數十輛馬車裝載,當真是大手筆,今年怕又是要獨佔風頭了。」
趙俊臣搖頭笑道:「哪裏哪裏,下官只是為陛下盡些為臣之道罷了,又哪裏是為了出風頭?卻沒想到動靜太大,見剛才竟是阻礙了黃閣老的轎子,下官正心懷愧疚,還望黃閣老切莫要怪罪。」
黃有容卻揮手道:「不礙事不礙事。」
閒談之間,見午門將近,黃有容突然話鋒一轉,說道:「說起來,咱們這些朝廷官員,也只有年關前後這些日子能休息一下了,過了年後,先是春闈會試,接着又是陛下南巡,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若是不趁着現在積蓄些心力體力,到時候怕要應接不暇了。」
趙俊臣覺得黃有容的這番話意有所指,但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只是說道:「黃閣老說笑了,您老當益壯,又經驗豐富,正所謂老成持國,又有什麼事能讓您應接不暇?」
黃有容似笑非笑,卻嘆息道:「老了老了,哪裏比得上你們這些後起之秀?不過,老夫的意思是,就趁着這幾日空閒,老夫有意宴請俊臣、還有首輔周大人、以及沈閣老,一同聚一聚,不知俊臣意下如何?」
趙俊臣心中暗驚,如今朝中,除了太子一黨外,主要勢力皆以被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以及趙俊臣自己佔據分割,黃有容這般擺宴,竟是打算全部宴請,事情怕不像他口中說的那麼簡單。
但對於這番宴請,雖不知道黃有容的目的,但趙俊臣自然不會不答應,說道:「黃閣老擺宴,下官又怎敢拒絕?」
見趙俊臣同意,黃有容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就在兩人閒談之間,午門已至,午門之前,亦是百官齊聚。
德慶皇帝的壽典,隨着時辰將近,也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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