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實在太快,幾乎就是一瞬間,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無極號的虛擬界面中猛地閃了一下,面對這種近乎都市傳說的現象,機甲的智能系統卻依舊無比敏感地捕捉到了逸散在空氣之中的法術波動——尹族不是無端消失的,是有人救走了他。
在這個關鍵的時刻。
「嘖……」姬彩稍有些不爽地抬頭瞥了一眼黑壓壓的天空,下令道,「系統,跟蹤法術逸散的波動,反向推導出該次空間移動的位置和大致軌跡,務必在一分鐘之內完成工作。」
於是乎,接到指令的系統忽地亮起來,各式各樣之前從未有過的虛擬數據像潮水一樣涌了出來。眾多算式都是這個時代尚未開發出來的,至少三位數的點陣將姬彩團團圍在了正中心——進行反空間追蹤是相當耗費計算力的,系統不得不將其他版塊的功能暫時停止,以便將所有的精力全都集中在運算上。但即便如此,這整個過程依舊花了足足一分鐘。
對於配備了量子計算機的無極號來說,很少能有機會連續運算這麼長時間。
————
北極點。某塊瀕臨消融的冰山上。
由於月球下墜產生的一系列後遺影響,地球的潮汐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上的紊亂,幾乎全球各地都在鬧海嘯,極點自然也不能例外。原本這裏的冰川幾乎都是自成一派的,高的和陸地沒什麼區別,而現在……真的變成名副其實的「冰山一角」了。巨大的浮冰飄蕩在每分每秒都在上漲的海面上,不斷地融化、被壓縮,內部發出「嘎吱嘎吱」的巨響聲。在這裏冰藍和海藍幾乎要融成同一種顏色,加之以世界毀滅的調味料,使得整片天際都散發着一種刺骨的冰寒。
然而,在某座冰山的頂端,卻赫然坐着三個人。
嚴格來說,只有兩個人坐着,剩下一個人是橫躺在冰山上的。
……
尹族很早就已經醒了。
但……出於很多身理或是心理的原因,他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只是呆呆地躺在冰面上,凝視着這片崩壞的天空,久久無語。月球的體積是驚人,即便是在北極頂點,也依舊可以透過層層陰雲,看到東方天空上那枚支離破碎的星星。遠處,星星的碎片正從天上滑落,在大氣中摩擦、燃燒,變成一團熾熱的火球,毫無保留地砸向大地。就在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於今日地球劇變讓人產生的巨大災難中。
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
真正折磨人的是——那些記憶並沒有消失。尹族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麼將月亮從天上拽下來,又是怎麼將它擲向了毫不知情的芸芸眾生。狼煙四起、生靈塗炭、天崩地裂……這些場景無不一一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或許這一切其實都是維塔斯的錯,但自己卻不得不為方才的行為背鍋,因為整個世界的人都看到了。就算他們看不到,至少葉鷹、貘?和墨笛三個人都看到了;再退一萬部說,就算他們三個人對此緘口不言,尹族自己也看到了。
他本是人間的守護者,陰差陽錯,卻成了凡人的送葬者。
……
就在他面前,並排坐着兩個大老爺們兒,隔着大概兩米的距離,半截身子都已經在懸崖外邊了。幾百米的冰山,他們好死不死地就坐在斷崖邊上那麼一丟丟的地方,還滿不在乎地把腳給伸了出去,一邊晃蕩着,一邊愜意地吹着海風吃着零嘴兒,儼然就是沒把眼前的狀況當回事兒。
夜鷹的黑袍在逆風的情況下能飄出去五米開外,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他往尹族面前這麼一坐,給人的感覺就是黑夜被具象化了之後延伸開去,漫天的清夢都不夠他壓的。而老孫則是端坐在葉鷹的旁邊,眯着眼睛,挺直了他那原本有些佝僂的脊背,遠眺着大海的彼岸,一句話都沒說。
「花生在這種地方就是容易凍住呢……」夜鷹一邊把那些已經凍成磚頭的花生子兒往嘴裏送,一邊自語道,「你可能還不認識我,我姓夜,夜晚的夜,單名一個鷹字。一個半月前,我從你所在的城市帶走了一個名叫葉鷹的警察,當時咱兩還交過一手的,你記得嗎?」
說罷,他單手一揚,又將四顆凍得邦邦硬的花生丟進嘴裏,像嚼糖豆一揚「嘎吱嘎吱」地咬了起來,一面說道,「不得不說啊,那個時候你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原本我救這個小警察只是出於一種瞎胡鬧的心理,但是和你交手之後,我的很多想法都變了……地球上有你這樣的人,始終都是個隱患。你介於人和神之間,不像神明那樣絕對理性,不像凡人那樣完全沉溺與七情六慾之中,又從未得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愛,各方面的發展都相當不均衡。就像一顆隨時會引爆的定時 炸彈……」
「嘎吱嘎吱嘎吱……」
「為了防患於未然,我開始認真地教他一些真本事,但終究還是沒能趕上這次的變數。」夜鷹搖頭晃腦地嘆了口氣,說道,「等我從新西蘭趕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失控了,我過來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在暴打葉鷹……本來我在那個時候就準備閃亮登場的,但……某位素食店的大叔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喝住了我的行動。」
老孫慢慢地轉過來,火眼金睛之中,射出兩寸無比犀利的光芒,在這片冰川上竟有了幾分熾熱的溫度。
大佬就是大佬,一開口,氣場就不是夜鷹這種後起之秀能比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出手阻止你嗎?」老孫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尹族不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些什麼。
凜冽的寒風迎面撲來,竟然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尹族,我們接觸也有些年份了,你這個人不笨,應該也猜出來了。這次的事情,是宇宙中別的神下的黑手,或許只是想假借你之力毀掉人類,又或許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你。不管怎麼說,雖說你看上去十惡不赦,反倒是最無辜的。」老孫輕輕嘆了口氣,雪白的鬍渣在風中飛舞着,頗有種廉頗未老的氣場,「天庭那邊有規定的,我不能去干涉地球以外的事務,所以……這部分的事實恐怕就得你自己一個人去調查了。」
「不必了,我都清楚。」尹族慢慢地坐起來,凝視着碧藍色的天穹,說話的語調都陰沉了下來,「是維塔斯搞得鬼,這種迷心咒的風格……只有他會用。」
「說實話,那種東西你自己解不開嗎?嚯嚯~~~還真是當局者迷哪,這也正常,中了術的人一般都是解不開自己身上的咒術的。我是想着,既然你還有兩把刷子,說不定會不一樣呢……結果還是落了俗套啊。」在前面磕着花生的夜鷹自語道,「先跟你打個招呼,你身上的法咒……是我解開的。」
「難嗎?」
「呵,你在開什麼玩笑……」夜鷹不屑地笑了兩聲,儼然是連討論都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反正在他眼中,維塔斯的法咒爛的一塌糊塗,要解開根本不需要飛什麼勁……不過考慮到他是從全宇宙最先進的地方留學回來的,可能確實是不一樣吧。
「行了,尹族,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這次的事……我不得不上報給了天庭,上頭的那些大人物對你很重視。一直以來,華夏天庭的眾神都對人間採取互不干涉的政治態度,以維持這脆弱的『文明雙軌制』。但……你這次的行為實在是有些出格,幾乎要踩到他們的底線了。」老孫忽然伸出手,從冰山上硬生生掰下來一塊碎冰,放到嘴裏嚼啊嚼的,也不嫌冷,「以太上老君為首的一眾保守派覺得,應該將你暫時收押起來,以免在進三百年發生同樣的慘劇。過了一段時間,等你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之後,再把你放回人間,輔之以更加嚴密的監視措施。」
神仙的時間觀念,和凡人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說的「一段時間」是個相當微妙的概念,有可能真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一段,也有可能沒幾天他們就忘記了你這個人,然後把你一直關到天荒地老、風雲變幻。等他們終於記起你時,可能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幾千年,回到人間一看,發現地上就只剩幾個衛星接收塔——全人類早就移民到阿爾法星座去了。
「既然你現在還能坐在這兒,而不是被關到煉丹爐里,說明這項計劃最終作廢了嘛。」夜鷹笑着拍了拍尹族的肩膀,鼓勵道,「天上人的想法你是琢磨不透的,語氣胡思亂想,到不如好好考慮一下……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爛攤子。我接下來可能還要在這裏住幾年呢,你突然把它變成了廢墟……我可受不了。」
「這就是我們今天來應該討論的問題。」老孫沉聲說道,「據我所知,你應該有四顆可以改變世界的寶石對吧?反正你之前也用過一次的,再來一次也沒有什麼……」說罷,他站起身來,同樣拍了拍尹族的肩膀,將身子彎下去,在他耳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做的乾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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