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獵魔人 第三章：不存在的班車
「那麼……這輛車上坐着的，都是……都是……」
「都是遇難者。」尹族掃了一眼那些如同殭屍一般挺直着坐在靠椅上的乘客，看着他們在微弱的燈光下開始逐漸腐爛、屍變、面目可憎，好像要將從生到死的過程在這一秒鐘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自從人類發明了汽車之後，一種名叫車禍的殺人方式也跟着橫空出世，它的殺傷力遠比你想像中的要大。平均每五分鐘，世界各地就會爆發一起車禍，它的受害者湊足這一輛大巴也不成問題。」
天邊響起一聲聲沉悶的雷，烏雲密佈，妖風大作。這輛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孤獨地行駛着，四面八方都十分安靜，甚至沒有一輛車從旁邊駛過。放眼望去，這條路前不見盡頭，後不見歸途，宛如恐怖電影中那條向着地獄無限延伸的88號公路。路旁的一排排燈閃爍着橘紅色的光芒，從車上的角度來看，就像是地獄門口的侍者一般，靜默而又肅然地指引着死亡的方向。
一股能讓人產生強烈不適感的屍臭味正在車廂內蔓延着，乘客們紛紛扭頭，定定地看着這趟班車內唯一的兩個活人。他們的皮膚像八寶粥一樣變得稀爛，並一點一點從身體上剝落下來，混合着黑色的泥土以及早已經風乾的鐵鏽紅，滿是污泥的白骨暴露在外。在雷光與電光之下，這節移動着的車廂變得無比險惡，讓應歡不自覺地想起了天啟四騎士中的最後一位——他披着滿是灰塵的披風，騎一匹綠色的馬，為人間帶來死亡。上帝將權柄賜予他，可用刀劍、野獸、瘟疫、饑荒帶走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如果真的有死亡騎士，那麼他出行時周圍的景象，應該就和這節車廂里差不多吧。
「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應歡目睹了這一出如同噩夢一般的景象，整個人都被嚇得緊緊縮在自己的座位上，雙臂環抱着膝蓋，不敢把身體的任何一部分接觸到車內，「陰曹地府嗎？」
「那倒不至於……不過就是些不服判決的孤魂野鬼而已，要進地府，他們還沒那個本事。」尹族對面前發生的一切好像一直都缺乏緊張感，依舊漫不經心地轉着自己的魔方，企圖將六個面都弄成相同的顏色，「如果我們倆都是普通人的話，到這個距離也差不多能發現不對勁了。接下來車內的氛圍會變得越來越詭異，這些遇難者們會讓恐怖的氣氛在寂靜中逐漸發酵，發酵……最後在一個忍無可忍的高潮點爆發出來，一起轉過身來嚇唬我們，侵佔我們的身體，最終讓我們成為這些『乘客』中的一員。」
「誒？」應歡這個「特殊探員」似乎也沒有見過這種排場，尹族說的一套理論，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照你這麼說……他們其實也只能編造一個儘可能恐怖的橋段嚇唬嚇唬我們，如果我們並不害怕的話，那也就沒用了嘍？」
「那是，鬼和妖魔畢竟不一樣，他們本身沒有法力，只能嚇唬嚇唬人，然後趁着你精神恍惚的時候佔據靈識，滅掉人身上的陽火。要真碰上一個不怕死的二愣子，或者一個正氣凌然、不怕鬼的君子，業務也就砸了……」尹族很顯然就屬於君子和二愣子中的某一種，對面前這幅可以直接拿去拍猛鬼街的景象置若罔聞，「當然了，你也別小巧這些傢伙。人類天生就會畏懼未知的東西，只要坐在這趟班車上，恐懼感和壓抑感會隨着時間遞增，精神失守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要是沒有我陪你聊天的話，估計你這會兒已經被嚇成尿失禁了。」
「你才尿失禁！」應歡氣呼呼地懟了回去，「知不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當着淑女的面說出來的？」
「可你是淑女嗎？」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應歡被他這麼一搞，心裏那點兒所剩無幾的恐懼也是徹底消失了，「被你弄得我都不知道害怕了……喂！你是獵魔人吧？快點兒想個辦法把我弄出去！我不要坐在這種滿是屍體的車子裏啊！」
「上車的也是你，現在終點站都沒到呢，你又要下車……還真難伺候呢。」尹族見她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轉移開了，在暗中鬆了一口氣，伸出兩根手指頭在她面前晃個不停，「now~~，你有兩個不同的選擇。」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拽英文的樣子特別欠揍……」應歡一想到畢竟還要靠這傢伙離開這兒呢，有求於人，只得強壓住想揍他的衝動。
「第一，就是什麼都別做。你也知道他們的鬼把戲了，只要始終不感到畏懼，他們就拿你沒辦法，最多也就是不斷地編制恐怖橋段而已，那種一驚一乍的東西，習慣了就好，到最後他們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你送走。不過呢……這是一種耐力的比拼。這條公路本質上是『鬼打牆』之類的玩意兒，永遠都沒有盡頭，你要是跟他們這麼幹耗個三四個鐘頭，身理上可能產生各種各樣的不適反應，比如脫水，尿失禁……」
「夠了，我選二，別再提尿失禁的事兒了！」
尹族被她打斷了對話，倒也不惱，只是帶着一種莫名詭異的笑意看着她。應歡不能透過劉海看到他的眼睛，但她可以想像，那雙眼睛裏此刻一定閃爍着狡猾的光芒，就像這個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一樣。這種笑反而讓應歡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突然有些後悔沒有聽完尹族的話再做選擇，從他的表情來看，這個選項二應該是和電視台問答類節目的整蠱選項差不多的東西。一旦有嘉賓選擇，從主持人到場外觀眾都會紛紛搖頭嘆息，向這個倒霉蛋露出一個神秘的笑，那意思是——「嘿嘿嘿，你小子完蛋了」。
「好，那就二吧。」尹族「啪嗒」一聲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將魔方收進了風衣中，「把內衣繫到褲子裏去。」
「哈？你……你神經病啊？！」面對這種一本正經的騷擾，應歡着實沒什麼應對之策，臉在不經意間變得通紅。
「把手機什麼的放到書包裏面去，拉鏈拉好，不要留什麼空隙。」
「……」她咬牙切齒地瞪了一會兒眼睛，最終還是拿起書包，乖乖地照做了，「我警告你，我可是政府機構的探員，你要是對我動手動腳的就是襲警啊！可以直接槍斃的知不知道？」
尹族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湊近了一些，幫她把安全帶解開，再將雙手環箍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還沒等應歡有什麼反應，只聽見一聲巨響，尹族雙膝一曲，身體就像一枚炮彈一樣斜着向車身飛速撞去。鐵製的車皮被尹族的肩膀輕而易舉地撞開、變形、破裂，隨着慣性向後飛散而去。就在他起跳的同時，巨大的相互作用力跺碎了腳下踩着的車底，零件和碎塊四處紛飛，如同下了一場充滿着汽油味兒的大雨。
說到底，引擎就是一顆炸彈，它永遠在起爆和炸開之間運行着，由此來給半噸重的鋼鐵提供出行的能量。人類為了偷懶，竟然能心甘情願地坐在炸彈上，其恐怖可見一斑！
在被尹族一腳踩碎之後，不少碎片紛紛亂飛出去，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命中了引擎，也順理成章地引爆了這顆大炸彈。「轟——」的一聲，火光在身後蔓延開，成了這漫漫鬼路上唯一一處不同尋常的風景。尹族在半空中抖開自己的黑色風衣，在空中攤平，讓它將懷中的女孩緊緊裹住，以此免受飛濺的火花和碎玻璃片的襲擊。遠遠看去，他仿佛一隻張開翅膀的巨大烏鴉，盤旋在這條無限延伸的公路上。
玻璃碎開的聲音好像就在在耳邊響起，讓應歡莫名地聯想到了小時候愛玩的風鈴。
衝擊波終於將尹族密實的劉海掀開，也讓他一直被遮擋着的眼睛露出了真面目。這一幕宛若美國大片裏的慢鏡頭，被抱在懷裏的應歡也終於有機會和這個神經兮兮的男人來一次槍林彈雨之中的四目相對——她清楚地看見，尹族的眼睛是沒有眼白的，全部如同墨水一樣黑。但是這黑暗中分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着，一粒一粒，一顆一顆，散發着令人心悸的異樣光芒。就好像……他的眼中，倒映着整個宇宙的剪影。
「砰！！」尹族落在公路上，愣是將堅硬到足以承載大貨車的地面生生踏碎，崩裂出極快土石來。他完美地利用膝蓋的彎曲承受了所有的力道，一絲一毫都沒有傷到懷中的女孩，對於她來說，只不過是感到稍微震了一下而已。
回頭望去，但見方才那輛無比恐怖的鬼車此刻已經失去了方向，像喝醉酒的醉漢一樣歪歪扭扭地打了個圈兒，橫着撞在了高速公路的護欄上。尹族那驚天動地的一撞撕裂了它的大半截車身，在一系列撞擊、爆炸的摧殘下，這輛「幽靈車」終於還是沒能完成嚇人的使命，碎成兩截，掛在護欄上默默地燃燒着。
「最後還是以車禍收尾了啊……」尹族不禁感慨道。
「……放開！」應歡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尹族的姿勢頗有讓人誤會之嫌，雖然此地就他們兩個活人，這個姑娘還是毅然決然地把他給推開了。她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這個風衣拖到地上的男人，想要說句謝謝，卻又不知為什麼不好意思開口，只好強行扭轉了話題，「你，你有兩種超能力嗎？」
「誒？」尹族稍微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剛見面的時候，你一下子就說出了我的眼鏡框裏有鉛，所以我以為你可以感知到元素的成分。」應歡一邊檢查着書包的拉鏈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一邊問道，「可剛才那下似乎又是別的能力……雙能力者是很稀有的，如果你是的話，很可能會有人對你圖謀不軌，想從你身上研究出雙能力的秘密。那個……我建議你還是來我們這兒吧，畢竟是國家機構。你救了我一命，我回去之後可以給你爭取一個稍微好點兒的位置……」
尹族看出了應歡想要表達謝意又不知如何開口的心思，微微一笑，也不對「雙能力者」的觀點表示反對。
遠處的汽車殘骸中，有幾個殘破的身影掙扎着爬了起來，在火舌的照耀下，他們腐爛的臉孔、木然的神色顯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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