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成了感覺的全部。
究竟是間桐雁夜這個人類能感覺到疼痛,還是疼痛這個概念粘着於雁夜身上,二者都已經無從分辨。他覺得,這都無所謂了。
哪個部位因何而疼,為什麼必須體會這樣的痛苦,這些前因後果都無從得知。
呼吸很疼。心跳很疼。思考很疼。回憶很疼。
無處可逃,無計可施。以前似乎也曾有過類似的心情,但想不起來了。或許自己已經自暴自棄了吧。
身體在哭泣。靈魂在痛苦地扭動。但是,這些都已經不被間桐雁夜放在心中。
比起這些身體上、靈魂上的疼痛,心更痛億萬倍。
葵死掉了,遠坂葵死掉了,死在鄭雙龍與輪迴眼忍者交手的餘波之中,然後,間桐雁夜癲狂了。
沒有她的世界,沒有存在的必要,沒有她的人生,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沒有她的間桐雁夜,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因此,從得到那個消息,證實那個消息之後,間桐雁夜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個頂着間桐雁夜的軀殼的復仇鬼。
「只有他不能夠原諒!!!!」
忘卻了一切,斬斷了一切,唯有向鄭雙龍報仇的執念留下了,這就是間桐雁夜的人生,這就是間桐雁夜唯一的執念。
也正是因為如此,間桐雁夜能夠放下對遠坂時臣的仇恨,能夠忍受一切,忍受無求無盡的痛苦,能夠忍受在鄭雙龍身邊,為的就是報仇啊!
也正是因為如此,看到了鄭雙龍被吸血真祖、初級超人凱恩斯聯手攻擊的時刻,發現了這應該是自己報仇的唯一機會的時刻,間桐雁夜毫不猶豫的舉起有着唯一的令咒右手,癲狂的喊道:「只有你絕對無法原諒,以令咒之名,berserker!給我殺了……!」
然後,最後的命令無法下達了。
一把玩偶的手工刀,穿過了間桐雁夜的心臟。將他那殘缺的生命停止了。一枚微小的魔彈,穿過了間桐雁夜的眉心,將他的意識擊碎了。
壞了的機械有時不只靜靜地停止了機能,極少情況下,它還能出人意料地偶然繼續運作。
有着無窮無盡的執念的間桐雁夜,也是極少數的例子中的一個。
原本應該瞬間斃命的他,不知道什麼是時間了,頭腦也早就混沌一片。受到重創的身體隨時都會倒下,連精神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只有「復仇」這一個信念,讓間桐雁夜硬撐着轉過頭來。
黑暗深處,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少女的輪廓。其中一位,就是間桐雁夜一直抱着拯救她的想法的間桐櫻,此刻間桐櫻迷茫而空洞的目光,忽然聚焦在了僵硬而瀕死的間桐雁夜身上。
「櫻——我來救你的。已經,沒事了——」
終於說出了這句告白,為了這一刻他不知等待了多久。
你不用再絕望了,不用再放棄了。噩夢已經結束,不會再次到來。
取下勒緊少女柔軟肌膚的手銬與腳鐐。走吧櫻,去奪回你該有的未來。
雁夜拉起櫻的手走出地獄,然後悄悄地,不為人知地穿過夜晚的深山町。葵和凜在鄰鎮等待着。在那個令人懷念的禪城宅邸的院子裏,母親終於和自己的女兒團聚。雁夜要帶着三人旅行,去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不會被任何人打擾的地方,在那裏幸福地度過每天。就像曾經約好的那樣,大家一起開心地做遊戲。葵面帶笑容看着兩個女兒在花叢中奔跑。櫻摘來白詰草,凜用它編成花環。兩人一邊說着要將花環送給「爸爸」當禮物一邊爭搶着為雁夜戴花環的機會。戴着成對花環的葵微笑着握緊雁夜的手。啊啊,謝謝。雁夜一邊笑着,一邊哭着,抱緊了心愛的妻子和女兒。爸爸真幸福,能有這樣的妻子和女兒,自己就是最最幸福的人。所以沒什麼可後悔的,這一切值得自己以命相博。付出的痛苦會得到回報,想要的東西盡在手中——
瀕死的迴光返照,讓精神錯亂的間桐雁夜露出了燦然而淒涼的笑容。夢幻的須臾,讓間桐雁夜滿足的笑着倒下了,不管如何,在最後的時刻,他的世界中有她,他的幻想世界中有她,那漆黑而絕望的深淵,再一次的染上了其他的色彩。
冰冷的黑暗中,櫻注視着倒在眼前的男人的屍體。這男人直到最後都在喃喃自語,死時臉上還帶着滿意的笑容。
莫名其妙。為什麼這男人已經如此不堪卻還要活着?
雖然櫻想不明白,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他為什麼會痛苦,為什麼會死。
——不能忤逆大哥哥。
這句話,大家人人都應該知道,但為什麼只有這個人不願遵守。明明是個大人,但卻笨得無可救藥。
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個人會選擇這種事情,以至於毫無意義的死法呢。
間桐櫻不明白,但是,被久遠寺有珠牽着的間桐櫻本能的順從地點點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屍體,並將這一幕深深印在了腦海中。
而就在鄭雙龍安排監視間桐雁夜的少女久遠寺有珠,殺掉準備背叛鄭雙龍的間桐雁夜的時刻,一個金色的身影,摸到了間桐宅遺址附近。
在昏暗的陰影之中,注視這間桐宅的他猙獰的一笑,壓低的聲音,道:「master,我來找你敘舊了,雖然拿不到漆黑聖杯,但是斬殺三個master也應該是不錯的補償吧!」
月驅散了陰影,再銀色的月華之下,金色的身影是如此閃耀,他就是從夢之法陣之中消失了的中年聖鬥士埃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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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第幾次,自己被擊飛到了半空中。
不知是第幾次,自己被毫不費力的打倒在地。
saber阿爾托莉雅已經放棄計數,因為她已經記不清了。
什麼最強的執劍servant,這是誰湖邊連造出來的——現在的她就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小舟。面對berserker蘭斯洛特揮舞的黑色長劍,她只能放棄抵抗遭受攻擊,連一次象樣的反擊都做不到。
她甚至不會因此而感到不甘。沉寂在絕望中的內心在就沒有了一點鬥志。她不再是那個被稱作龍的化身地英勇騎士王。這實在太過悲慘命令人悲嘆。
不能在這裏低頭,她心裏明明很清楚。但是,贏不了。面對那個男人,那把劍,根本不可能取勝。
「無毀的湖光」——與亞瑟王的「誓約勝利之劍」成對,人們從精靈處得到的至高寶劍。
那把劍被染的漆黑,他身上充滿了怨念的魔力墮落成了狂戰士地劍。
他原本是那個受眾人景仰,獨一無二的「完美騎士」,他是綻放在騎士道險峻峰頂上的花朵。他的身影和做派,曾是所有騎士為志向的人們的至寶。
而他卻委身於狂亂。紅色的雙眸翻滾着憎惡,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他吼着,我恨你。
他吼着,我詛咒你。
究竟怎樣才能躲開他充滿憎惡揮下的劍呢?
淚水中朦朧,雙腿無力的彎下。saber阿爾托莉雅此時拼勁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有在受到致命一擊前護住身體。
蘭斯洛特卿。湖之騎士。現在想來,能看出其真身的線索其實比比皆是。
但就算察覺到了,原先的saber阿爾托莉雅也一定不會承認。受人敬仰的他,居然會淪落為berserker——他怎麼可能就是那個湖之騎士?
saber阿爾托莉雅原本相信,他們是朋友。就算是因為一些不可避免的理由而兵戎相見,但內心依然是相同的。一方是體現騎士道的臣子,一方是體現騎士道的王者。
但是,難道這樣的羈絆,也只是她一個人天真的幻想嗎?
他不曾原諒,不能接受。他死了之後,還在用怨恨詛咒那樣的結局,那樣的悲慘命運。
蘭斯洛特與格尼薇兒相愛——阿爾托莉亞卻沒有見者無可解脫的不義行為視作背信棄義,這一切都是因為王隱匿了性別造成的。必須終身背負這一矛盾的,是格尼薇兒。
阿爾托莉亞理解這份城中的犧牲,並對他表示感謝。同時,戲中也有愧意。但對於愛上她的人蘭斯洛特這一點,她甚至感到欣慰。這個與王有着同樣理想的人不會令國家陷入危機,她相信他會與自己共同分擔責任。而事實上,他也確實這樣做了。雖然身陷踏入不義之道的苦惱,但他還是在暗中支撐着格尼薇兒,支撐着王。
之所以會被當作醜聞揭露,是的二人不得不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也是那些仇視卡莫洛特的叛徒們一手策劃的。由於蘭斯洛特無法坐視心愛的女子被殺,阿爾托莉雅不得不以王的身份將其進行處決。
誰都沒錯,正因為每個人都是正確的,才釀成了悲劇。這樣說來,阿爾托莉亞一直都以王的身份抬頭挺胸戰鬥到了最後。所以,在面對那個山丘上,被鮮血染紅的戰場是,她能與上天爭辯命運的不公。
如果貫徹了爭取的道路卻無法得到正確的結果,那麼有錯的一定是上天。
那麼如果有可以實現奇蹟的聖杯,她才能永遠高昂着頭。正因為堅信,她才會戰鬥。
但是——
在無毀的湖光不厭其煩的猛攻下,saber阿爾托莉雅的聖劍發出了呻吟。這柄約定了勝利的光之劍,在失去鬥志的主人手裏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berserker蘭斯洛特不停的斥責着無法反擊只是一味逃避的saber阿爾托莉雅。
此刻的berserker蘭斯洛特已經完全解放出了自己真正的實力,其劍術根本不是以前的水平可以相比的。就算全盛時期的saber阿爾托莉雅也未必能抵抗住它強大的氣勢。
但面對對手兇猛的攻勢以及手腳早已麻痹的痛楚,saber阿爾托莉雅根本不為所動,敵人高於自己數倍的強大實力和無情攻擊,正在逐步瓦解她的精神。
啊啊,我的朋友……這就是你的本意嗎?
對命運如此絕望嗎?難道你在用憎恨詛咒為你帶來絕望的王和國家嗎?
我們原本抱有同樣的夢想,都為救國搭上了生命。
如果我們的志向沒有差異,那麼你會遮掩憎恨,你後悔了嗎?
「光救贖是無法領導的……」
不是的。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蘭斯洛特。只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因為你才是人們理想中的騎士。
我希望你能點頭認同,我的做法是完全正確的……
「丟下迷失了道路的人民,想獨自當聖人……」
「住手!!」saber阿爾托莉雅依靠最後的理智地擋住了重重落下的黑劍,同時使出渾身力氣喊道。
「……快住手……求你……」
嗚咽聲中,saber阿爾托莉雅軟軟的跪倒在了地面。
動不了了,已經到了極限。無法防禦下一次攻擊了。或許,只有這樣才是唯一的救贖。
既然他如此不甘,如此痛恨—那麼除了用身體接下他回來的利劍,沒有別的補償辦法。
就在saber阿爾托莉雅決定完全放棄抵抗的同時,忽然,berserker蘭斯洛特停下了動作。
因為,間桐雁夜死了,死在了久遠寺有珠的手中,而少了master提供魔力的berserker蘭斯洛特,自然會有着相當的不適。
而就在這唐突造訪的寂靜中,saber阿爾托莉雅的手清晰的感受到了berserker蘭斯洛特逐漸消失的心跳。劍柄緊握在手中,愛劍的利刃以貫穿了黑色甲冑。
這一結果實在太過諷刺,又有誰能預料到呢?
這一段段的瞬間,勝負已分,淺薄的貪念令saber阿爾托莉雅自身感到羞恥,她不禁哭了起來。
明知道自己不該殺他,但自己還是對這個不該被殺的人下了殺手,saber現在只是一個執念的俘虜,她想要的就只有願望機的奇蹟而已。這就是此刻saber最真實的一面。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得到聖杯。」淚珠滴落在顫抖的護手甲上,與順着劍刃滑落的berserker的鮮血混在一起。「如果不這樣做,我的朋友……如果不這樣做,我就根本無法對你做出任何補償。」
「抱歉,還有,對不起,真的不勝感激。或許,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傳達我的思念吧……其實,我當時是想讓你親自懲罰我。王啊……我當時真希望你因為自身的憤怒向我問罪……如果能夠被你制裁……如果你能向我要求補償……那麼我也一定會相信贖罪……我一定會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原諒自己的方法。……王妃應該也是同樣吧……」
這便是——某個男人和某個女人的後悔。他們懷抱着與王同樣的理想,卻因為太過軟弱而無法貫徹這個理想。
而這二人直到死也沒能得到救贖。因為背叛了最為重要的人而深深自責,這一自責,他們背負了一生。
這樣的痛苦該去向誰訴說呢,究竟誰該怎樣責備誰才能獲得解脫呢。
深深地嘆了口氣,蘭斯洛特放鬆了身體,倒在騎士王懷中。懷中的身體很輕,saber不禁覺得喉嚨發堵。servant逐漸消失的身體,已經幾乎沒有了重量。
「雖然是以這樣的形式,但最後我還是借用了你的胸口……」仿佛在小睡中做了夢一般,湖之騎士平靜地呢喃、嘆息道:「在王的懷中,王的眼前死去……哈哈,這樣的我簡直……就像一個忠義的騎士那樣……」
berserker蘭斯洛特,卒。
漆黑的聖杯,降臨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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