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月光撲灑滿夷谷中,東側漆黑,西側亮。
起風了,「嗚嗚的」狂風從滿夷谷中吹出,夾雜着血腥味還卷積着結冰的血肉。入谷不遠,頭曼邊軍屍首高壘,結成的高冢。
這裏,開始是呂布殺敵堆積成的紅丘,如今又高出兩丈,面對着自己的全是血淋淋的人頭,上面還有斷肢。
一整片,血肉模糊,攝人心魄。
「轟隆隆……」
晴空之中一聲旱雷。
震得劉侃身子一顫,京觀之上,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歷歷在目,都是頭曼城中的將士,他劉侃手下的吏卒。
「呂布!」
劉侃壓不住心頭怒火,索性豁出去了:「殺我吏卒,築京觀。還招我等來炫耀,爾小豎何等喪心病狂?」
郎伯當就在頂端峭石之上,劉侃的高喝擲地有聲,聽得他嘴角上揚。如此慘像,看你呂布如何收場。
千人、假司馬身處劉侃左右,見狀向呂布大吼道:「呂奉先,你還是人嗎?」
千人跑到京觀之處,指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吼道:「你可曾記得,退宇文、斬拓跋凱旋之日,便是此人帥手下斥候,夾道兩側迎你入城。」
假司馬竄入千人身旁,指着另一顆頭顱向呂布大吼:「此人,爾可識得。趙季靈柩,悄悄歸返鄉里,便是此人見到了,奔走相告同僚。我支就塞將士數百人,送出十餘里。」
好狠、好毒!
呂布沒想到,滿夷谷中築起了京觀。
這對手可不是陳促、田乾之流,亦不會是那白夫人。
喪盡天良的程度,讓他想起了,見拓拔詰汾、拓跋鄰身死,而面不改色的拓拔匹孤。
是你嗎?
無論是誰,能料到他攜支就塞將士去而復返,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又有一人,竄入京觀之上,呂布看着眼熟,卻不識此人。他指着最頂端血淋淋的人頭向呂布吼道:「我頭曼城士吏,稒陽秋射,冒死為你送弓。」
「記得、記得,布豈敢忘。」
回想起過往種種,呂布面向京觀,鼻子一酸,兩行熱淚流下:「諸位,何以為京觀?」
「塞外相迎數百里、出城十里送三兄、秋射義挺,頭曼城的將士們,大恩大德,呂布莫不敢忘。」
呂布聲淚俱下:
「布奉皇命,為天子守國門。怎奈私鹽出塞,資惠鮮卑。督瓚小豎,引支就塞兵阻我於滿夷谷。布曾想過,就這麼任私鹽出塞。」
呂布長揖,良久起身:
「但,布不能!」
「我等戍邊,旨在保家衛國。奈何邊軍高官資敵,鮮卑獲利,兵利馬強。屢犯邊關,殺我親友手足、淫我母姊妹女、燒我居所、劫我錢糧。」
呂布話語忽而轉厲:「私鹽斷不能出塞!」
眼神,暗淡下來,聲音帶着顫抖:「布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滿夷谷設伏,滾木礌石相向。」
說罷,呂布站起身來,滿眼的悲天憫人。回頭直面鄣尉劉侃,無奈的語氣說道:「不然呢?」
「私鹽出塞,資惠鮮卑。私鹽之後還有軍糧、軍糧之後還有鐵器。都是我從我邊軍中剋扣的啊!」
呂布止住了淚水,抓着劉侃的衣領咆哮道:「鮮卑人吃我糧鹽、用我鐵器,犯邊淫我妻女、殺我弟兄、劫我宗族親人,這就是你要的嗎?」
放開劉侃,呂布面相人群,高喝道:「私鹽斷不能出塞,今日阻我之人,哪怕是養我十餘年的魏氏宗主,斷殺無赦。」
呂布眼神復而落寞,低聲說道:「不為呂布一身虛名,便為我們要守護的土地,守護的人民,今日莫說是頭曼城,那哪怕是支就塞阻我……」
「亦無情焉。」
悲天憫人的慷慨陳詞,呂布句句出自內心。
對面的敵人,哪怕是九泉之下的生身父母,私鹽斷不能出塞!
峭石上。
郎伯當看着呂布的慷慨陳詞,對陳促說道:「說得真好啊!」
「看他怎麼解釋京觀之事!」
陳促臉上掛起笑意,郎伯當定計,已經不是動之以情可解了。
軍威受損,看他呂布還能折騰出什麼風浪。
下面。
劉侃默然,看着這血淋淋的京觀,都是部下吏卒,他不願意承認。但他有不得不承認,呂布做得對。
千人默然。
唯有那假司馬,從景觀上一躍而下,大吼道:「別以為說兩句漂亮話,就能抵掉的你的罪責。殺我弟兄吏卒,為何要築此京觀?」
對啊!
劉侃眼中似噴出怒火,質問道:「為何築此京觀?」
「為何築此京觀。」
滿夷谷中,早就擠滿了人,一同向呂布大吼道:「為何築此京觀。」
這時候,所有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
呂布不能否認。
但見他解開束髮,頭髮隨着這狂風飄揚。
指着京觀,呂布大吼道:「爾等豎子,覺得他們戍邊,不死於敵手,死在某呂布的手上甘心嗎?」
「甘心嗎?」
呂布撕心裂肺的咆哮:「築京觀在此,便是要他們。生兒為戍卒,死戍滿夷谷。鮮卑人至,見此京觀膽寒。」
說完,呂布解下腰間刀筆,緩緩割下自己一綹發:「今,呂布削髮代首,為誅吏卒贖罪。」
「他日,布死於邊野,不求馬革裹屍,但求這項上人頭,在這京觀之巔……」
「戍邊!」
呂布回身,怒而喝之:「看那鮮卑人大人檀石槐,如何葬身我大漢邊關!」
劉侃沉默了,呂布所言,慷慨誠摯,還能有幾多懷疑。
原來他喚吾等來,便是看此京觀。看着逝者以去,魂猶在戍邊。
「所部得令!」
千人大吼一聲:「他日某若戰死,也葬於此京觀之上,縱化作枯骨,也要戍衛…家國。」
感同身受,千餘兵馬悲歌而泣,其中大多數人,只是聽到前面人複述而已。
悲戚之情的籠罩下,眾人的目光漸漸轉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督瓚!
比兩千石高官,居然私鹽姿敵,該千刀萬剮。
「絕了!」
削髮代首,死亦京觀之巔。
郎伯當忍不住為呂布拍手叫好,這個對手太強了,郎伯當反而興致更濃。
「走!」
郎伯當拉起陳促,對他說道:「呂布贏了,我們走。」
「這豎子,真乃神人。」
陳促眉頭緊鎖,捫心自問:「焉能與之為敵?」
「沒事,他要將督瓚送往朝堂。」
郎伯當嘴角上揚:「不殺督瓚,他今日這個收場不完美。」
話音未落,但聞「咔嚓!」一聲,在滿夷谷中迴響。
郎伯當低頭一看,督瓚一條手臂,飛起老高。呂布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染血的環首刀。
千人手起刀落,又是一天手臂。
「啊!」
督瓚撕心裂肺的哀嚎聲中,無力的看着,自己的四肢盡數被斬斷。
京觀之側,多了一個人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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