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林之行,陸錚收穫了內心的寧靜。一切歸零,前面是新的征程。
聶永那邊又來消息了,府試在即,聶永恰有宴會要去赴,讓陸錚隨行。
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會普通,聶永如此鄭重其事,陸錚便知道這一次要見的人是梁泉義。
揚州八縣,各縣縣尊都被邀請赴宴,自然各縣縣尊也都帶了一到兩名本縣的才俊,一般來說,這一兩人中,縣試案首須在其中。
官場都有一套縝密而細緻的規則,就像這樣的宴會,首先是保證接下來的府試圓滿,知府大人對府試的想法和要求,在宴會上他會一併傳達。
另外,這個機會也是各縣案首和知府大人混臉熟的機會,案首都是各縣頂尖才俊,放在揚州來說,也都是揚州年輕學子中的佼佼者。
知府大人在大考之前先和本府的頂尖學子接觸交流一番,這不僅有利於大考的順利進行,更對府試放榜有不小的影響。
瘦西湖畔青雲樓,這是梁泉義今天請客的地方。
梁泉義剛剛走馬上任,氣勢便和往常不同了,他頭上現在戴的是五品頂戴,品階雖然只升了半級,但是權勢卻完全不同了,他現在代天子牧揚州一府之地,在這一方天地,他一言九鼎,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了。
聶永帶着陸錚登上青雲樓,其他的縣令基本都到了,聶永的老對手宋瑾、馬學望都各自在落座。
看宋瑾身後的學子卻不是端木秋,而馬學望身後的學子也不是司馬逸,都是陌生的面孔,還有維揚縣的縣令孫彤傑,也是昂首挺胸,看上去氣勢不俗。
「聶大人,今天是踩着點,壓着軸過來啊,真是好大的氣場喲!」宋瑾皮笑肉不笑的道。
其他的各縣縣尊齊齊看向聶永,聶永舉手為禮,道:「各位,我路程最遠到得最晚也在情理之中,另外,梁大人定的時辰也未到,大家非得要分什麼遲早?」
聶永信心十足,今天他帶着陸錚過來赴宴,根本就不擔心別人向他發難。今天宴會上,無論是行酒令也好,還是比詩詞也罷,聶永有陸錚在,他都不犯怵。
另外,現在的新河縣非以前的新河縣了,揚州八縣之中,聶永已經挺起腰杆來了,他還怕宋瑾等人?
他今天就是故意來遲的,他就想把過去幾年受的委屈都奪回來!
各縣縣尊都到了,門口的常隨大喊一聲:「梁大人到!」
這一聲喝,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宋瑾、馬學望沖在最前面迎到了門口,知府大人梁泉義在一旁跟班擁躉的簇擁下,踏着四方步子進到了大廳。
「梁大人今天氣色極佳啊,想來是今天早晨一定是得了一幅好字吧?」宋瑾笑眯眯的道。
梁泉義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他好書法,這本來是私人之好,沒想到宋瑾還真做了功課了,這隨便一句話便讓他心情舒暢。
接着馬學望等一群人湊上去,你一言,我一語,赫然句句都說在梁泉義的癢處,惹得梁泉義哈哈大笑。
輪到了聶永,他反而沒什麼話說了,只是道:「梁大人,這一次新河縣縣試大獲全勝,總算沒有辜負梁大人的期許,聶永還期望大人能再一次蒞臨新河,我新河學子百姓都翹首以盼呢!」
梁泉義笑容漸漸斂去,用手指着聶永道:「聶大人,今天是宴會,別一張口就是新河縣試,有道是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聶大人,不要老是把弦繃得太緊!」
聶永微微愣了一下,尷尬的一笑,還待再說話,梁泉義和他錯身而過,大馬金刀的走到了主位上。
他一坐下,立馬大廳里像走馬燈一般熱鬧起來,來來往往上菜的丫頭小廝,一會兒功夫就將菜上滿了。
有好菜,有好酒,梁泉義的心情非常愉快,道:「今天宴請各位過來,主要就是應個景兒,縣試過了,府試在即,這樣說吧,你們都說說各縣有什麼趣事兒?」
宋瑾一笑,道:「梁大人,我南油縣就有很大的一件趣事,這一次縣試,案首呼聲最高的本來是端木家的端木秋,此子才思敏捷,時文不凡。
可是,誰料到我小小的南油縣,竟然是臥虎藏龍,最後案首之位竟然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端木秋只得第三位,梁大人,您說這是不是一件趣事兒?」
「哦?」梁泉義眉頭一挑,果然似乎來了興趣,他看向宋瑾,道:「宋大人,莫非敝縣的案首便是站在你身後的這一位後生?」
宋瑾撫掌而笑,道:「梁大人目光如炬,強哥兒,還不見過大人?」
宋瑾身後的年輕小伙兒站出來,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學生陝強見過梁大人!」
梁泉義抬抬手道:「起來,起來,果然少年英才啊!」
馬學望又站出來道:「梁大人,我們都江縣也有一件趣事,都江縣司馬家司馬逸竟然也失手沒能得案首,案首被他人所奪。
更有趣的是,我們縣的案首和宋大人那邊的案首同姓,而且同宗,有兄弟之誼!」
「哦?」梁泉義更驚訝了,道:「竟然又這樣的事情?」
這時候馬學望身後的少年站出來,對梁泉義行禮道:「學生陝斌拜見梁大人。」
梁泉義輕輕點頭,道:「兩位都姓陝,不知道二位和揚州北地的陝申雲老先生是什麼關係?」
陝斌愣了愣,道:「回稟大人,陝老先生是家祖。我和陝強哥都是家祖的孫子,我在二房,居都江縣,陝強堂哥在大房,居南油縣,這一次我們兄弟齊齊參加童子試,沒想到竟然又齊齊中了案首。」
陝斌這一說,全場大家都明白了,敢情兩位兄弟齊齊得案首,這還真是一件趣事。
梁泉義聽完了陝斌的話之後,也哈哈大笑起來,看上去心情極佳,道:「將門出虎子啊,陝氏一門向來以詩書傳家,老先生更是我揚州名儒,現在又得了兩個賢孫,這是佳話啊,當傳為佳話啊!」
梁泉義興致高起來了,宋瑾和馬學望連忙湊上去又是一通馬屁,接下來,其他各縣縣尊也都紛紛說趣事兒,好像整個縣試每個縣都有佳話一般。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宴會的氣氛漸漸的掀起了高潮,而到現在為止,聶永竟然還一句話沒說呢!
不是聶永不說話,而是他沒有機會說話,另外,梁泉義周圍被其他人圍着,大家都把他逗得很高興,他的興致也似乎根本沒在聶永這一邊。
看到這一幕,聶永暗暗叫苦,這樣的情況事先他根本沒有預料到,他本以為今天的宴會,他要唱主角呢!
現在揚州都知道聶永能夠站穩腳跟梁泉義是關鍵人物,在戴知府任上的時候,聶永可以說寸步難行呢,梁泉義上任之後,他徹底翻身了。
不誇張的說,聶永現在腦門上只差寫「梁泉義」三個字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呢?
聶永心中有些慌張,他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宋瑾和馬學望這是搞的什麼鬼?兩人各自弄了一個姓陝的小子出來,非得說這是什麼佳話。
梁泉義竟然也吃他們這一套,跟着他們一起起鬨,把兩個黃口小兒只差要捧上天去,這是唱的哪一出呢?
不知不覺,聶永腦門上都冒汗了,他扭頭看向陸錚,陸錚衝着他微微一笑,慢慢踱步走過來,低下頭在他耳邊道:
「梁大人自幼家貧,受到揚州北地陝申雲老員外資助才得以入書院。」
陸錚這話一說完,聶永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嘴唇連連掀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宋瑾和馬學望兩個王八蛋,為了溜須拍馬真是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梁大人剛剛上任,梁大人的一切他們都摸清楚了,硬是炮製出這麼一出拍馬屁的手段,聶永真是不服不行。
一念及此,聶永又是慚愧又是失望,慚愧則是這件事陸錚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卻一無所知,他這官兒當得真糊塗。
而失望則是對梁泉義剛剛走馬上任,便如此懈怠放縱,讓他失望得很。揚州需要能幹之臣,需要敢於大刀闊斧為百姓,為江山社稷出力幹事之臣,梁泉義這才上任今天,便寵信奸佞,真是太不應該了。
聶永腦子裏思緒紛飛,陸錚又道:「大人莫急,宋瑾和馬學望痕跡太明顯了,反而會弄巧成拙。
大人今天恰逢其會,有了這天賜良機,萬萬不能錯過。揚州不是誰能一手遮天的,科考更是朝廷的頭等大事兒,宋、馬兩人這般不知死活,大人何須猶豫?」
陸錚這話一說,聶永渾身劇震,他畢竟是久居官場之人,陸錚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還能不明白陸錚的意思?
他腦子裏飛快的運轉,很快便想通了諸多細節關竅,一時忍不住拍案叫絕,關鍵時刻,陸錚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本來有無數的失望慚愧,有數不清的沮喪,可是現在全都化成了勇氣和激情,他的腰杆瞬間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