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秦淮河註定了不同尋常,尤其是碧雲閣這一段,因為今天是范朵朵姑娘的生日。
幾乎整個金陵的才子都雲集在了碧雲閣,白天是火爆的碧雲閣詩會,晚上則是絢爛的碧雲閣燈會。
夜晚的江面上成千上萬盞孔明燈冉冉的升起,一眼看過去,天上地上全是燈,燈火闌珊,意境絕美。
閨房中,范朵朵痴痴的站在杜鵑叢中,她忍不住念叨:「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周姨在一旁輕輕搖頭,嘆道:「這是怎麼回事哦!我的姑娘哎,你可把人都得罪了!
今天阮家那個阮小公子,其人可是阮家年輕一輩最傑出者,他的詞作《臨江仙》公認是今日詩會第一,可姑娘您卻沒有唱他的詞。
還有……」
范朵朵倏然回頭看向周姨,她目光銳利,道:「周姨,你也是詩詞高手,我問你是這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好,還是那阮姓公子的『櫻桃落盡春已歸』好?」
周姨沉吟了一下,道:「詞倒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更佳,可是……」
「那就對了,今日為我慶生的才子眾多,我只能挑選最頂級的詞作來答謝,在我眼中,唯有兩首詞作是最頂尖。
有了這兩首詞,其他一切詩詞皆可以扔掉了……」范朵朵道,她目光看向遠方,眼中似是起霧了一般,不再說話,整個人都痴掉了。
周姨無奈轉身出來,衝着丫頭嚷嚷道:「阿秀,你過來!你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阿秀笑嘻嘻的湊過來,道:「周姨,還能是怎麼回事?小姐思春了唄!哎,本來想着去揭穿別人,沒想到人家可是真正的大才子。
小姐嗜好詩詞如命,周姨您想後果會怎樣?別說是小姐了,李木李公子也像丟了魂兒一般,如果是平常的日子,他這個時候肯定要像蒼蠅一樣圍着小姐團團轉。
可是今天,咯咯,他碰到了這陸公子,估摸着這個時候已經回去閉門反思去了,他這個金陵頭號才子今天是無地自容了哦!」
周姨臉色一變,道:「這兩首詞真的是陸錚所做麼?」
「哎呦,周姨娘,聽您的口吻,似乎早就知道這陸錚,您說說,他究竟是什麼來頭?怎麼就這麼厲害?」阿秀道。
周姨道:「此子剛來金陵沒多久,其本是江寧陸家人,乃二房庶子,因為不為主母所容,被放逐到了揚州。
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他去揚州之後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其在揚州參加童子試連中三魁首,一下揚名。
有了秀才的功名之後,主母不敢再苛刻於他,他便從揚州回來了……
小姐最喜歡的那一首《將進酒》詩作,也是這個陸錚所作,此子雖然年輕,生於豪門之中,其實也是一個命運多舛的苦命人。
興許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這般才學,尤其是詩才。」
周姨在這邊說話,身後忽然響起范朵朵的聲音:「周姨,《將進酒》也真是他所作麼?」
「你明知故問嘛,那樣的詩除了陸錚之外還有誰能作出來?這一次這小子也是走了大運了,有小姐幫他揚名,其聲名只怕幾天就能傳遍整個金陵呢!」
……
夜,阮家後宅燈火通明。
太爺休沐,興致很高,晚上讀書寫字,時而有笑聲從後宅傳出來。
下人們私下裏都議論,說自從四公子阮少林來了應天之後,老太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都樂呵呵的,下人們都因此受益匪淺。
就像今天這日子,四公子和七爺去了秦淮河,老太爺便命人半個時辰一報,秦淮河詩會的情況便源源不斷的傳到家裏來。
「太爺,太爺,四公子回來了!」傳話的奴才進入內堂大聲道。
阮家太爺阮敬年正在揮毫寫字,口中念道:「櫻桃落盡春已歸……」,一聽說阮少林回來了,不由得一驚,道:
「怎麼回事?天色還早他為何就回來了?不等着那個叫范朵朵的花魁給他敬酒了麼?」
「這孩子啊,就是傲氣,性子最是像他的父親,只可惜他父親天不假年,哎……」
阮敬年曾經經歷過喪子之痛,因而對阮少林更是看重,這一次阮少林在揚州參加院試沒能得第一,他就擔心孩子的自尊受到傷害,便立刻修書回去把阮少林叫到了應天,準備親自調教呢!
阮氏一族,門戶很大,單單阮敬年就有七個兒子五個女兒,七個兒子再開枝散葉,阮敬年的孫子一輩一併算上足足有七十多人。
這麼多孫子輩,能夠得到阮敬年看重的唯有阮少林一人,阮少林小時候才學便頗驚人,阮敬年怕他少年得志,硬是將他壓了幾年,今年阮少林才過十八歲,如果明年能開恩科,他二十歲不到便能得中舉人。
不誇張的說,阮家以後的未來就壓在阮少林身上了,至少在阮敬年這裏,他是這樣期望的。
阮少林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裏面,管家便來請他了,他微微皺眉,道:「汪叔,你跟爺爺說我身體不適,明天再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這……四公子,您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舒心的事情了?」
「沒有!就是覺得不太舒服,想早點休息!」
打發走大管家,阮少林將丫鬟婆子們全部趕走,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像是被人抽了魂兒一般,過了很久,他臉上浮現出猙獰之色,厲聲道:
「這是恥辱!莫大的恥辱啊!」
阮少林今天懷着極大的信心去碧雲詩會,其意圖很明確,就是想藉助這個機會讓金陵學界見識一下他的才學。
他初來金陵,籍籍無名,在詩會上力壓其他才子,從而脫穎而出是他立足的最捷徑。今天他已經成功了,他的《臨江仙》在今日詩會上技驚四座,讓所有人折服。
可是,他萬萬沒料到碧雲閣范朵朵姑娘在最後出來謝禮的時候,她唱的《臨江仙》赫然不是他所作,而是另外一首詞。
更可氣的這一首詞的確要高過他的作品,阮少林等着范朵朵姑娘給他謝禮,等到這個結果,周圍很多人都看着這一幕,他阮少林的臉往哪裏擱?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阮聰為此事替侄子打抱不平,直接湊到了范朵朵面前質問此時,范朵朵就一句話:
「《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是今日這個詞牌第一佳作,阮公子難道有異議麼?」
阮聰當即啞口無言,卻忍不住道:「請問姑娘,那這一首詞究竟是誰所作?莫非是李木麼?」
「咯咯!」范朵朵輕笑一聲,道:「阮兄可知道那一首《將進酒》?今日這一首《臨江仙》也是這位才子所作!諸位,我給大家再唱一曲《青玉案》,亦是這位才子的驚世之作,我想今天的謝禮這位才子雖然不在現場,但是他配得上這樣的禮遇……」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阮少林輕聲念着這首詞,用力的一拍椅子扶手,悲聲道:「陸錚,你……你真要揚名,為什麼偏偏要踩着我上去?以你之才,需要湊詩會的熱鬧麼?」
阮少林心中生出無限的失落,這種失落不止是因為他沒能揚名,遭遇到了羞辱。更重要的是陸錚的存在,讓他感到自己的才學根本無法超越對方,這個現實讓他難以接受。
他從小就是天才,在同齡人中無人可以比肩,他已經習慣了比別人聰明,直到他遇到了陸錚之後,他忽然發現了一個事實,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最引以為傲的才學比之陸錚遠遠不如。
院試他居於次席不服,在院試宴會上想着找回場子,卻被陸錚一出手便滅了。他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不僅是他,當場所有的才子沒有一個人敢迎戰,陸錚以碾壓的姿態羞辱了現場所有人,包括阮少林。
經歷了那一次挫折之後,阮少林臥薪嘗膽,閉門苦學,這一次來金陵之後,他想着儘快在金陵立足,而後在明年恩科絕對反擊,一雪前恥。
可是他這個念頭還在醞釀,今天碧雲詩會就遭到了當頭棒喝,陸錚的兩首詞秒殺了碧雲詩會的所有才子,范朵朵今天的謝禮就唱了這兩首詞,所有人都驚呆了,卻又無可奈何。
這兩首詞很快傳遍了,而詞的作者陸錚根本就沒出現,他甚至不需要露面,便能名揚四方,阮少林怎麼跟人家比呢?
「少林,說說吧,究竟是什麼事兒?年輕人心胸要開闊,不要遇到了一點事兒就悶着不說,好不好?」冷不丁一個聲音在阮少林身後響起。
阮少林驚呼一聲,倏然站起身來扭頭道:「爺爺,您……」
阮敬年一臉慈祥的走進門,道:「少林,是因為那一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的詞麼?」
阮少林愣了愣,眼眶泛紅,過了好大一會兒,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他道:
「爺爺,我今天丟了阮家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