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爵位。
這是朝中最後的商議結果。
隨即有人進言,說是三個爵位太重。
沈安帶着幾本書進宮,當着滿朝官員的面說出了雕版和活字印刷之間的價格差。
「……在許多人的眼中,發明了活字的畢昇只是個蠢貨,而自己捧着雕版印製的書洋洋自得,可在某的眼中,這樣的人才是蠢貨,千年後,畢昇之名依舊光耀千古,而這等人將會……默默無名!」
他站在朝堂上,一番話就得罪了許多人。
連韓琦都是面色微紅,可見這個時代對活字的態度,也讓沈安了解了為何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直到死後都默默無名。
在這群士大夫的眼中,第一位是自己,其次才是家國。
什麼活字印刷便宜,某是士大夫,不差錢啊!便宜關我屁事!
朝堂上沉默着。
最後不歡而散。
出了大殿之後,沈安第一次單獨走在最前方。
這是一種姿態。
哪怕你們全體站在某的對面,某也將義無反顧!
「年輕人,果然是勇氣可嘉!」
韓琦說道:「活字印刷老夫是沒怎麼關注,可也沒反對,這不他覺着委屈了?」
包拯笑道:「他連老夫都不理,多年來第一次,這是真的傷心了。」
富弼在後面說了一句公道話,「真宗皇帝的勸學詩很有用,此後讀書人劇增。可這些都不如一個活字印刷,它能讓窮人也能買書……諸位,這是天大的功德,畢昇此後將和活字印刷一起流芳千古,而我等只是一個名字罷了。」
眾人默然。
沈安的姿態很孤傲,大伙兒都在等着他為活字印刷正名。
距離散朝不到半個時辰,一個消息傳來。
「諸位相公,沈家傳來消息,書店將會印製有用的典籍,用成本價賣出去,也就是說,不掙錢。」
韓琦笑道:「那些印書店要哭了。」
可這不算完,接着又傳來消息。
「但凡寫得好的,可去書店投稿,一旦採用,稿酬多多……」
「?」宰輔們哪有時間看什麼,所以有些不解。
包拯笑道:「石頭記!」
「哦!明白了。那也沒什麼意思。」
韓琦搖頭道:「動靜大,不過估摸着沒什麼好結果。」
富弼冷笑道:「他沈安用成本售賣典籍,定然便宜到令人髮指,諸位,此後無數人將因此而受惠,無數窮人將因此而第一次能買得起書……他們會去尋找能識字的地方,這便是大功德。」
大功德啊!
人活到了這個歲數,最畏懼的就是死亡。
而據聞大功德能讓人死後不墜地獄。
於是書店開始瘋狂的印製書籍。
「他賣給誰?」
劉展手裏拿着一塊手絹遮着鼻子,皺眉看着對面的書店,幸災樂禍的道:「看看那些書堆積如山,他若是賣不出去,大概只能送人。可這等粗製濫造的書誰要?最後只能拿去擦屁股……」
說到這個,他乾嘔了一下,「那紙張上有墨,說是什麼新式墨水……還被人摸來摸去,髒死了,擦屁股都嫌棄。」
書店的裏面全是書,只留了一條通道給人行走。
若是在後世,這就是妥妥的消防隱患。可在此時卻司空見慣。
沈安出來了,見到對面的劉展,就笑道:「劉學士這是要來買書?」
劉展搖頭,笑的很是矜持。這時邊上有個大漢路過,他皺眉用手絹捂住鼻子,「真臭!」
沈安見狀有些傻眼。
這貨的潔癖什麼時候這麼嚴重了?
按照沈安的理解,潔癖就是多洗手,避開那些自認為骯髒的東西,可劉展這個還拿着手絹,動輒捂着鼻子……
這個好像不是普通的潔癖了吧?
是什麼?
若是劉展再翹起個蘭花指甩甩手帕……
沈安覺得自己造孽造大發了。
「郎君,咱們的書太多了。」
「賣!」
於是書店的門口擺放了一張榻,上面堆積着許多典籍。
「中庸、論語合集……五文錢一卷了!」
「五文錢一卷?」
我去!
路人全部止步。
按照大宋的市價來說,一卷書普遍的價格都是四十到五十文,當然,這個是雕版的價格。
活字印刷很便宜,但究竟有多便宜誰也不知道。
中庸和論語合集……注意,這是合集,就像是後世銷售某樣東西時還搭上了贈品。
中庸加論語五文錢,這幾乎就是紙張的價錢,印刷的成本忽略不計了。
「兩卷合一,五文錢了啊!」
夥計喊的聲嘶力竭,他自己也覺得沈安瘋了。
這兩卷書若是雕版印刷,少說能賣六七十文,可現在只賣五文,一成都不到。
就像是後世買手機,原價五千的手機只賣三百,夥計估摸着想死,而顧客估摸着會覺得賣的是手機模型。
所以夥計見沒人來,就拿起一本書衝着大家翻開,「看看了啊!看看!都是清晰的很。」
「兩卷合一,五文錢就到手,買回家給孩子看,不識字就去尋縣學州學的先生問。官家都說了,要讓孩子們讀書,咱們不要顏如玉,可也不能讓孩子做睜眼瞎吧……」
「可先生不肯教呢!」
有人大概去試過,「那些先生很是傲氣,板着臉不理人。」
有人說華夏文化在大宋登峰造極,這話沒錯。
相比於漢唐,大宋的教育事業堪稱是前無古人。
說到教育,這個必須要提到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愛讀書,手不釋卷,連領軍作戰都是如此。上行下效之下,大宋的文化事業蓬勃發展。
到了後來,教育甚至成了考核官員政績的一個指標。
你做地方官,地方教育沒發展,那你就是不稱職。
而這股子風氣漸漸深入人心後,捐資助學也成了風潮。
但凡有些能力的都會去捐些錢助學,這算是風雅事。
可哪怕是如此,大宋的識字率依舊不高。這個和教育成本有關。
這個時代讀書是件奢侈的事兒,不管是吃住還是購置筆墨紙硯,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所以有人說富者愈富,為何?因為他們的孩子在讀書時,平民的兒子卻在玩泥巴,或是跟着大人幹活,最後成為田間的一個麻木農夫。
這個局面要想改變,降低讀書的成本是最重要的。
所以沈安出手了。
「五文錢?」
「沒錯,五文錢!」夥計得意的道:「知道咱們這裏是誰的嗎?沈龍圖的產業,還擔心什麼?只管買!」
「是沈龍圖的書店?」
「汴梁難道還有誰敢冒充沈龍圖?」
這句話讓所有的擔心都消散了。
「某要買一本!」
「……」
瞬間書店就被淹沒了。
「……別搶!特麼的!那麼便宜還偷!抓住那個偷書的!」
「有,都有,後面還在印呢!別搶啊!」
稍後一切都消停了,現場一片狼藉,只剩下幾個狼狽的夥計在喘息,身前的箱子裏裝滿了銅錢,地上也掉了不少。
沈安在後面看着這一切,很是滿意。
「郎君,有五人偷書,三人沒給錢。」
陳洛一直在盯着。
沈安搖頭,「那麼多人,竟然只有八人佔小便宜,可見民風淳樸。」
陳洛覺得郎君怕是有些想多了,「郎君,按理應當一人都沒有。」
「你沒見過更可怕的。」
若是在後世有這等場面,估摸着能收回八成的貨款就不得了了。
所以沈安很是滿意,吩咐道:「繼續印!」
書店開足馬力,活字印刷的好處體現的淋漓盡致。
「五文錢一本!」
政事堂里,韓琦翻看着一本書,「字形不好,不過卻不影響。」
包拯驕傲的道:「這是文教大事。諸位,你等可知道昨日賣了多少書嗎?」
他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千本被一搶而空,今日將會再出三千本,汴梁要多少,書店就印多少。」
轟動了。
當第二批書被堆放在外面時,搶購依舊。
一群讀書人遠遠的看着這一幕,有人皺眉道:「讀書乃雅事,讓一群農夫買書……拿去作甚?」
「看看看看,還有個老嫗在買,被擠得……哎!擠她的那人被打了,夥計打的,打得好!」
夥計把老嫗扶到了邊上,問道:「媽媽這是要來買什麼?」
在大宋,媽媽是對中老年婦人的一種稱呼。
老嫗哆嗦着伸出手,那粗糙的手心裏有五枚磨的鋥亮的銅錢,她抬頭道:「買書,給家裏的孫兒買書,昨日沒搶到……」
夥計返身進去,再出來時,手中拿着三本書。
「不是一本嗎?」
老嫗有些茫然。
夥計不由分說的把五文錢拿了,說道:「另外兩本是送的。」
老嫗看着那些在搶購的人,「他們為何沒有?」
「因為他們沒見到我家郎君。」
老嫗抬頭看着書店,見門外站着一個男子,「那個……那就是沈龍圖?」
夥計笑道:「正是。媽媽,另外兩本書是包相的讀書筆記,這是樣書呢!郎君說讓您帶回去給孫兒,讓他學了包相的硬骨頭!」
老嫗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默然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抱着三本書回身走了。
走出一段時,她緩緩回身,衝着沈安福身為禮。
沈安拱手還禮,陳洛問道:「郎君,其實咱們可以不收她的錢。」
「那是尊嚴,不收不好。」
「尊嚴?」
「對。」沈安說道:「看到沒有,這些百姓買了書回去,隨後就會想辦法讓孩子識字,到時候大宋處處都是讀書人,那時候……士大夫再想哄騙他們,那就難嘍!」
這年月的百姓堪稱是愚昧,而不識字就是愚昧的起源,所以沈安這一下算是捅到了不少人的肺管子。
「那些農夫也想讀書?」
「是啊!」
「痴心妄想!哪有先生來教他們。」
「縣學和州學的教授都忙着呢,若是那些百姓蜂擁去請教,他們也得瘋。」
這是個問題。
但沈安已經想到了解決之道。
他在家裏奮筆疾書,隨後奏疏就被送進了宮中。
「這個天下,終究要從下面開始變一變才好!」
坐在書房裏的沈安笑的很是愜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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