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的腿斷成了四十五度角,但卻不憂傷。
劉賢還在微笑,只是那笑意淺了些,蔣維依舊木然,王通卻顯得有些憤怒。
他們是地頭蛇,沈安是過江龍。過江龍在地頭蛇的眼皮子底下出手,踩斷了他們手下的腿,這個過分了吧?
「可是沈縣公?」
劉賢近前後微笑拱手,王通卻冷哼道:「某在大名府也曾聽聞沈縣公的威風,動輒斷人腿,可這是小吏,有威風衝着權貴們去使,衝着他們……算什麼好漢?」
那些隨行的官吏都神色悲憤的看着沈安,聽到這話後,那氣勢一下就起來了。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沈安看着王通,問道:「你是……」
王通說道:「某大名府通判,王通。」
「懂禮節嗎?」
沈安的這個問題很羞辱人,王通面色通紅的道:「沈安,你放肆!」
沈安笑了笑,「說話前不自報家門,這是有禮?你算個什麼東西?哎呀!」
沈安突然顛了一下襁褓,然後回身吩咐道:「馬上去城中買了牛乳來,要快。」
劉賢依舊在微笑,但沈安這種不屑的態度還是激怒了他。
幾個鄉兵衝進了城中,沈安盯着劉賢問道:「記得剛到了一批糧食?」
劉賢點頭,卻不說話。
「拿出來!」
沈安身負皇令,此行能做主,所以劉賢只是面色微白,然後解釋了一下,「若是都給出去了,吃完了怎麼辦?」
「吃完了……」
沈安環視着城中,那些災民聽到他願意放糧,都歡喜不勝,只是劉賢說吃完了怎麼辦,就說明糧食不是很多。
怎麼辦?
沈安看着城中,突然笑了起來,看着有些猙獰,「城中想來有不少存糧吧?」
劉賢嘆道:「那些存糧都是有主的。」
所謂有主,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主人是誰。
這邊是四京之一,而且是面對北方的指揮中心,人口繁多,權貴有,豪商更是多不勝數。
這些人的手中有不少糧食,可你能去要嗎?
不能!
這種事兒只能自願。
所以劉賢聽到沈安的話後,難免微微一笑,覺得這人太年輕,不懂這些彎彎繞。
沈安看着這些災民,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出去。
白色的氣緩緩消散,沈安說道:「開倉放糧,煮粥,春哥!」
黃春近前,「郎君,小人在。」
那些災民都在看着沈安,目光中帶着期冀。
沈安吸吸鼻子,「那粥要插筷不倒,若是倒了……經手之人,人頭落地!」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大宋不輕易殺人,所以從未有誰見過沈安這等殺氣騰騰的人物。
官吏們傻眼了,災民們一怔之後,都歡呼了起來。
「多謝沈縣公!」
「有了沈縣公這話,咱們就能活命了。」
「爹,您怎麼就不多熬一天呢,沈縣公放糧了呀爹,您看看啊!」
一個男子跪在那裏嚎哭,沈安見了面色越發的冷了。
「郎君放心!」
黃春握着刀柄,殺氣騰騰的應了。
「誰去安排?」
沈安今日就是要做過江強龍,一點面子都不給大名府官吏。
劉賢看了一眼王通。
通判是副手,掌管這些再妥當不過了。
王通冷哼一聲,「某。」
沈安笑了笑,「沈某拭目以待。」
這話聽着就是血淋淋的,不過在場的都是官員,有祖宗規矩在,誰怕你沈安啊!
黃春帶人去了,稍後鄉兵帶來了一大碗牛乳,沈安令人去弄了小爐子和鍋,當場熬煮牛奶。
「要煮沸了,你等記住了,不管是水還是什麼,要煮沸了才能喝,吃東西也儘量要吃煮熟的,多洗手……」
孩子緩緩的喝着牛乳,神色漸漸輕鬆了下來,沈安就給這些災民普及衛生知識。
「為何呢?」有人不解的問道。
「咱們都快餓死了,有什麼就吃什麼,還有人吃土呢!」
這便是天災**時的慘狀,不過沈安來了,自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說道:「水要煮沸,食物要煮熟……因為一旦不熟,裏面就會有細小看不見的東西,那些東西會讓你們腹瀉不止,讓你們……丟命。」
「呀!」
一個老人說道:「是呢,前日就有幾個吃了別人丟的東西,結果腹瀉了兩日,直接就去了。沈縣公高見。」
「這是道理。」沈安認真的道:「雜學就有這些解釋,那些細小的東西肉眼看不見,可它們確實是存在。記住了,煮熟,煮沸,勤洗手,不隨地便溺。」
「雜學?」一個年輕人說道:「某聽說過,說是沈縣公傳承而來的學識,很是厲害,還是邙山一脈……好些高人一起留下來的……」
眾人一聽就動容了。
這個……
沈安很想說沒邙山什麼事,免得這些人往鬼神方面去想,但最後還是默然。
咱先把好處拿到手再說。
隨後各處都在施粥,災民們喜極而泣,紛紛衝着沈安躬身,甚至有不少下跪的。
「別,都站起來。」
沈安拉起一個,可另一個又跪了下去,他無奈的道:「這是官家的恩情。」
「官家萬歲!」
城中開始傳來了歡呼聲。
劉賢的面色青了一瞬,身後有個幕僚低聲道:「可惜了。」
劉賢微微點頭。
若是沒有這聲官家萬歲,他就能上奏疏彈劾沈安利用賑災的機會為自己謀聲望,怕是圖謀不軌。
特麼的!這人是聰明……還是運氣好?
大名府的官員們不知道這位『欽差』究竟是什麼意思。
沈安隨後就被安置在城中。
災民們得了飯吃,城中的氣氛就好了許多,但問題依舊存在。
「那一批糧食不夠吃……」王通來找沈安,板着臉伸出三根手指頭,「本來稀粥可以多些時日,可稠粥的話,最多三日。三日後災民們吃什麼?沈縣公可有打算嗎?」
沈安皺眉道:「那麼少嗎?」
王通眼中有輕蔑之色閃過,「這是調集來的糧食,可北方的糧食本就不夠吃,全靠南方水運過來補貼。如今大名府遭災,整個北方到哪找糧食去?別人也不夠吃!」
這是專業常識打擊。
王通見沈安神色平靜,就搖搖頭,覺得這人真是……裝個屁!
「某會有辦法。」
沈安抬頭看着他,「城中的將領為何不來見某?」
王通一怔,「某是文官,不知。」
「是嗎?」
文官不搭理武人!
沈安就等着這句話了,他擺擺手,就像是驅趕蒼蠅幫的姿態,「王通判自便吧。」
尼瑪!
你連實職都沒有的一個縣公,竟然敢用這等姿態來對我王通?
王通是真被氣得夠嗆,出門的時候差點一個狗啃屎,踉踉蹌蹌的還撞到了一個災民,他抬頭罵道:「滾!」
作為文官,絕壁不能這麼罵百姓,這是大忌。
但王通依舊罵了,他的失態被許多人得知,大家都在猜測沈安是給了他什麼羞辱。
劉賢見到了王通,問清了之後就笑道:「小事罷了,無需動怒。」
王通坐下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陰測測的道:「城中的軍隊……陳威可是個油滑的,沈安想收服他?那是做夢。」
劉賢淡淡的道:「他還有那三百餘人的鄉兵。」
蔣維木着臉道:「有屁用!」
這是他難得的一次爆粗口,劉賢和王通相對一視,都大笑了起來。
「沒有軍隊他能做什麼?三百餘人,他什麼都做不了。」劉賢的臉上多了些得意,然後漸漸猙獰,「讓劉威穩住,此事很快就會過去了。」
對於大名府來說,三百餘人只是個小浪花,旋即湮滅。
王通點頭,「朝中最近幾年的日子好過了不少,三司也有錢了,再弄些來就是了。」
三人都笑了起來,很是心滿意足。
……
隨後城中守將都指揮使陳威和都虞侯楊洪被叫了來。
陳威看着很是威嚴,進來行禮後,就說道:「軍中有些事,某倒是耽誤了。」。隨後他就自顧自的去沈安的邊上坐下。
沈安突然問道:「軍中何事?」
呃!
這等事兒沒人會去刨根問底,可沈安就問了,一下讓陳威有些懵,隨即他就笑道:「只是些小事。」
這個還是套話,就如同你見到見有人愁眉苦臉的,就問他是不是有難事,他多半是笑了笑,「小事而已,沒事。」
這是套話,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呯!
沈安突然一拍桌子,喝道:「既然是小事,你為何不來見沈某?」
陳威愕然道:「某要處置此事……」
「不是小事嗎?」沈安冷冷的問道。邊上的都虞侯楊洪發現不大對勁了,卻又說不上來。
陳威笑了笑,「不是小事……」
「你先前說是小事,此刻又說不是小事,這是欺瞞某嗎?軍令如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也是你能搪塞的嗎?」
陳威覺得不對勁,就起身道:「此事……」
「沈某身負皇令而來,到了大名府才發現……這裏官商勾結一氣,甚至還勾結了軍中大將,這是要謀逆嗎?」
沈安霍然起身,陳威喊道:「沈安,你莫要栽贓……」
「來人!」
沈安大喝一聲,外面衝進來一隊鄉兵,領頭的就是聞小種。
陳威知道自己怕是中了沈安的圈套,他大喊一聲就拔出長刀。
這時候一個念頭升起:先前某進來時,沈安為何不讓某解刀呢?
作為趙曙特派下來處置貪腐案和賑災事宜的官員,沈安有權要求陳威等人進來前解刀。
可他並未這麼做。
你這個蠢貨!
陳威獰笑着,覺得自己一刀能剁了沈安。
「陳威刺殺某!」
沈安隨手掀翻了案幾,擋住了陳威。
陳威一怔,看着手中的長刀,才知道沈安為何不讓他解刀。
這是要找藉口弄死他啊!
從他進來之前沈安就在挖坑,進來之後就一步步的把他埋了進去,直至現在,讓他百口莫辯……
他從未見過這等歹毒的手段,胸中只覺得一股子戾氣在蒸騰。
「沈安,你好毒……」
他奮力踢飛案幾,然後準備衝上去結果了沈安。
「住手!」
聞小種眼瞅着就要到了,所以沈安很淡定的站在原地不動,那些鄉兵們見了不禁暗自折服。
郎君果然是臨危不懼的好漢啊!
可率先出手的卻不是聞小種,而是都虞侯楊洪。
楊洪也佩刀進來,拔出長刀後,卻是沖向了陳威。
兩人廝殺在一起,沒幾下楊洪就佔據了上風。
聞小種擋在沈安的身前,問道:「郎君,可要小人出手?」
「別。」沈安好整以暇的道:「某想看看這個大名府究竟是怎麼回事,誰忠誰奸!」
「殺!」
楊洪一刀劈斬下去,把陳威連人帶刀劈翻。然後他棄刀撲上去,幾下就控制住了陳威。
他打暈了陳威,回身下跪,「下官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