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大笑,莫名其妙的大笑。
王珪很生氣,覺得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考官們還在貢院裏不得出來,所以他說道:「陛下可同意嗎?若是同意,臣這就回去讓人張榜,然後放考官出貢院。」
在沒有出結果之前,考官就得呆在貢院裏,以避免有人舞弊。
趙禎把試卷重新歸納,點頭道:「就這樣吧。」
呃……
王珪覺得不對勁。
先前不是還怒不可遏的嗎,怎麼突然就高興了?
他一頭霧水,可趙禎卻笑得很是得意。
「趕緊去張榜吧。」
他起身道:「今日無大事就別打擾朕了。」
王珪以為趙禎是氣急而笑,就說道:「陛下,省試過後就是官,國家掄才大典,臣自受命以來,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辜負了陛下,這段時日多有煎熬……臣……臣全憑公心,萬萬不敢有半點私心,若是有,天人共誅。」
趙禎微微抬眼看着他,微笑道:「王卿勉力,朕知道了。」
王珪心中鬱郁,一路回到了貢院。
此刻貢院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了,那些考生都在翹首以盼。
稍後有小吏出來,手中拎着幾張紙。
太學的師生也來了。
郭謙不停的眨着眼睛,在緩解着自己的緊張情緒。
學生們都在等待着,焦急情緒無法排遣,就開始互相安慰。
按照以往的比例,此次太學一百零八個考生,最終能過省試的應該在二十餘人。
一比四的比例,每四人淘汰三人,這就是獨木橋的殘酷。
「來了來了。」
小吏開始張貼榜單,開始貼出來的是最後面的。
「王儉……」
「中了!某中了!」
這位大抵就是所謂的吊車尾,僥倖得中。
一個男子歡喜的在衝着四面拱手,大有拜四方神靈之意。
「……」
有人在大聲的唱名,歡呼聲此起彼伏。
此刻過關就是官員了,就好比後世得了個管一輩子的鐵飯碗,而且待遇豐厚,那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林盾……」
「中了!」
太學的學生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然後一個學生走到郭謙的身前,躬身道:「多謝祭酒栽培,學生不敢或忘。」
這學生的水平在這一百零八人中只是中下等而已,此時得中只是開端,但郭謙依舊是歡喜不勝。
「中了!」
太學的學生里不斷有人在歡呼着。
「徐彬……」
徐彬雙拳緊握,當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郭謙的身前行禮,「多謝祭酒的栽培,學生感激不盡。」
此刻國子監已經過了差不多二十人了,但前方唱名才一百人不到。
周圍的目光已經開始聚焦這邊。
九十餘人竟然就有差不多二十人是太學的學生,這個……這個比例讓人心驚。
「興許全在這了。」
有人不屑的說道,大家重新看着前方。
「楊崢……」
楊崢有些玩世不恭,但此刻卻呆住了。
「楊崢,你中了!」
「哈哈哈哈!你是官了!」
「官啊!」
這年頭官員就是人上人,一旦成為官員,從此就走上了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都不是事啊!
「搶人了!」
就在左前方,一個打扮富貴的老漢帶着一群壯漢過來了,他指着剛被念到名字的考生喊道:「帶走!」
壯漢們沖了過去,那考生還在狂喜中,就被他們架着往外走。
「救命!」
考生下意識的喊救命,周圍一陣鬨笑。
「這是抓你去做女婿,是富貴人家,你要享福了。」
大宋的婚姻規矩大抵是不論出身,但只是說,在真正的實際操作中,許多人在為子女謀求婚姻時,往往會選擇門當戶對的人家。
這老漢就是來榜下捉婿的,看他的模樣,分明就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的女兒自然不肯嫁給平民百姓,那過了省試的年輕人就是最佳選擇。
殿試不廢黜考生,也就是說,這些考生已經是妥妥的官員了。
不管是什麼時候,官員永遠都是人上人,所以搶了去做女婿准沒錯。
但一般榜下捉婿就是發生在殿試之後,在新科進士去瓊林苑的路上攔截。這老漢大抵是擔心好女婿被人搶走了,所以才會在省試放榜時就出手搶人。
考生們目睹着這一幕,大多眼神熾熱。
當年真宗的勵學篇里有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顏如玉得了,而且是上杆子送來了。
至於黃金屋也不會少,大宋對官員極為體貼,俸祿和各種補貼名目眾多,但凡能爬到中層來,那和富家翁沒啥區別。
所以都來讀書吧!
名字不斷被喊出來,太學這邊已經過關四十人了。
臥槽!
周圍的人都要瘋了。
「某為何不去太學啊!」
「當初以為太學就這麼頹廢了,就沒去,如今……如今某恨不能時光倒轉,某磕頭也要進太學。」
「……」
此時還剩下最後一張紙沒唱名,太學這邊已經瘋狂了,過關的學生們在擊掌相慶,喜氣盈腮。
蘇晏就站在那裏,他微笑着,覺得這就是命。
某隻有干苦力的命,所以還是莫要奢望這個了。
「蘇晏,別灰心……」
有中舉的學生勸道:「蘇晏,待詔曾經說過笨鳥先飛的道理,此次不中也沒事,只要一直保持刻苦,某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是啊!咱們先行一步,可也只是一步而已,宦海多艱,咱們等着你。」
喜氣洋洋的安慰聲中,蘇晏拱手道:「多謝諸位。」
他沒說自己會放棄科舉,因為這是喜慶的時刻,他個人的決定不能干擾了大家的心情。
他微笑着,很是坦然。
眾人在漸漸聽着唱名,因為還有一個朱雲。
朱雲是太學這一批學生里資質最好的,此次省試郭謙也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唱名在延續,朱雲雙拳緊握,在等待着。
「朱雲……」
一聲高喊傳來,朱雲的嘴角翹起,用力的揮動着拳頭。
他很是沉穩的走過去,躬身:「多謝祭酒。」
郭謙欣慰的道:「好生努力,還有殿試呢!」
能在省試位居前列的,殿試的成績也不會差。
「朱雲……你是第十五名!」
「恭喜你!」
「某就說以你的實力肯定在前面,竟然是十五名,可喜可賀!」
「恭喜朱兄,此次為我太學揚威。」
眾人齊齊恭賀,朱雲微微一笑,壓壓手道:「諸位過譽了,朱某隻是僥倖罷了,後面還有殿試,諸位師長在此,我等當謝恩才是。」
這話說的極為妥當,不但是師長們撫須含笑,同窗都紛紛跟着躬身:「多謝諸位師長之恩。」
郭謙微笑着說道:「今年咱們太學中舉四十一人,在此次省試里獨佔鰲頭……兩百人不到的名額,我太學佔據兩成多,稍後整個汴梁都將會為了我太學而震驚,而你們的名字將會被汴梁的百姓口口相傳……現在,讓我們回去,今日太學為你等慶功!」
「慶功!走!」
「哈哈哈哈!」
師生都在笑着,然後朝着太學方向出發。
「恭喜諸位。」
「恭喜恭喜!」
太學此次包攬了省試兩成多的名額,堪稱是震古爍今,現在消息還沒發酵,晚些汴梁城不知道會掉多少眼珠子。
蘇晏在後面,他為那些同窗歡喜,但卻覺得自己沒必要去了。
他站在原地微笑着,有學生回身見他不走,就喊道:「蘇晏,走啊!咱們一起喝酒!」
國子監的師生回身,蘇晏微笑道:「你們去吧,某還得去碼頭呢。」
現在去碼頭的話,運氣好還能趕上兩船貨,能掙不少錢。
郭謙皺眉,但卻覺得不好勉強,就說道:「如此也好。」
學生里有人低聲說道:「蘇晏和他爹兩人都在碼頭干苦力……」
「真是丟盡了我等的臉面……堂堂太學學生,竟然去干苦力。」
「算了,人各有志,他既然願意走那條低下的路,那就由得他!」
「他爹爹那卑微的模樣讓人心酸,想着以後蘇晏見到我等也是這等模樣,哎……讓人唏噓啊!」
「……」
蘇晏聽到了這些話,他的雙拳緊握,隨着距離的拉開,他覺得雙方的中間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鴻溝。
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吸吸鼻子,然後又露出了微笑。
他記得沈安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那麼你不該悲傷和沮喪絕望,因為你……還有自己。做自己的君王,永遠微笑,永遠抬頭……
蘇晏努力抬着頭。
待詔,我聽你的話,我將會一直微笑,一直抬着頭。
他繼續在微笑着……
唱名在繼續,因為已經到了前十名,所以那唱名的小吏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就像是破音的笛子……
「蘇晏……第六名!」
蘇晏繼續轉身,繼續微笑着。
呯!
郭謙只覺得被誰一棍子砸在了腦袋上。
他雙手捂着頭,頭暈目眩的已經站不穩了。
「扶着老夫……」
可沒人顧得上他了,所有人都在轉身。
他們有人在掏耳朵,有人在倒吸涼氣……
所有人都在瞪着眼睛,不敢相信這個名字……
郭謙顫聲問道:「老夫老了,是聽錯了?」
「第六名……蘇晏!」有人在重複着這個名字。
哦……
太學的學生們齊齊嘆息着。
這些嘆息就像是夢囈,大家看着緩緩止步的蘇晏,覺得這是一場夢……
然後有人仿佛聽到了清脆的聲音。
打臉的聲音。
是誰的臉在痛?
蘇晏緩緩回身,茫然看着前方,不知所措。
「是誰……」
「蘇晏!」
蘇晏偏頭看着那些師生,問道:「可是……可是有人說錯了嗎?或是有同名?」
「第五名……」
唱名在繼續,第六名無人認領。
也就說,沒有第二個蘇晏。
蘇晏看到了震驚和不敢置信,那些師生仿佛是在看神仙下凡……
而那個神仙就是蘇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