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宛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他的要求,反而在立原地,毫無動作。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老族長微微蹙眉,「怎麼,小姑娘不願意?」
荼宛輕笑一聲,「自然不是,晚輩可以把東西給您,可老族長先答應晚輩,看到這東西,千萬莫要動氣,不可急躁。一定請冷靜,聽我把話說完,可否?」
老族長聽到這樣的要求,忍不住哼了一聲,「那就要看看,你到底能拿出什麼東西來!拿出來吧小姑娘,時間不多!」
荼宛自然知道,她聽到了號角聲,這意味着,活人祭祀即將開始。
她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也不轉身,只是反手將東西遞過去。
老族長雖然沒有看清楚,可光憑手感,就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荼柯是你什麼人?」老族長倒吸涼氣緊張問道,手上這半塊木牌,他自然記得是誰人所有。
「族長可否讓我轉過身去?」荼宛不着急解釋,反而提此要求。
老族長見她這般模樣,往後退一步,收回匕首。借着微弱的火光,老族長看清荼宛的樣子。
是個面生的人,從沒見過。
「荼柯是我愛阿爹,我是他的女兒荼宛。」
老族長聞言,上上下打量年輕的小姑娘,有些難以相信,「我見過他的女兒,他的女兒不是你這般模樣。」
這容貌如此普通,他可記得,荼柯跟他的妻子,容貌就算不是絕色,也是中人以上。
更何況當年那個小娃娃他是見過的,粉雕玉琢,怎麼會是眼前這個皮膚微黑,瘦瘦小小的丫頭?
荼宛沉默一下,抬起手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真容來。
只一眼,老族長就認出來。「是,這模樣才是我熟悉的宛丫,你怎麼會在這兒?」
荼宛跪下來,連磕三個響頭,哀求道,「還請老族長幫我救一個人!」
老族長先是詫異,然後略微搖頭,「宛丫,就算你是荼柯的女兒,恕我直言,老夫如今這般光景,如何能幫你救人?我自己亦是自身難保,命不久矣。」
說罷,甚至因為着急,連連咳嗽。為了不讓外面的人聽到響動,他只能壓抑自己的咳嗽聲,十分難受。
荼宛搖搖頭,固執跪在地上,沒有起身。「荼宛有一事相告,說完之後族長若還不願相助,荼宛自當離去,絕不為難您。」
她的眼神很篤定,老族長不覺詫異。這丫頭憑什麼斷定,自己一定會幫助她?
故人之女,若是從前相見,必然是好酒好肉招待,熱情迎客。但此時此刻,自己深陷危機不說,青苗一族也將迎來巨變,他實在無心招架。
可荼宛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豁然開朗,心裏生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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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歌舞熱鬧,人們喜笑盈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沉浸在節日的喜慶里。
每年祭祀時,最高興的環節便是此處。能吃到最好的肉,最好的酒,苗人所有的供奉都在這裏。
與中原人不同,苗人篤信鬼神,一生中大半的積蓄全部都用來侍奉神靈。寧可砸鍋賣鐵,也不能在祭祀儀式上愧對祖先。
這場眾人期盼許久的祭祀,仿佛沒有終點,人們繼續在唱歌,繼續在跳舞。
年輕男女手拉手,圍着篝火繞圈跳舞。高超的樂手,演奏着獨特的苗家樂曲。
在這一片熱鬧之中,麻驛臉上掛着笑,心中隱隱得意。只要過了今晚,青苗寨就徹底是他的,他是這裏唯一的主人,再也不用受人牽制。
只是莫名的,心中有種隱隱的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即將靠近成功,太緊張,所以心裏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危機感。
思來想去,他覺得不安。
於是對一旁的隨從道,「你悄悄下去,看看老族長情況如何了,今夜無論如何,要讓他出現在這裏。」
隨從耳提面命,點點頭退下去。
一旁的大巫師,對他笑一下「怎麼?事情都到這一步,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麻驛輕輕一笑,「倒也不是,就是心中總有一些不安穩的感覺,硬是要看看才放心。」
大巫師喝下一碗酒,擦擦嘴角的酒漬,嗤笑他,「我看你是緊張太過!如今老族長昏迷不醒,小的多年之前就已經命喪黃泉。殘留的那些勢力,早就被你清乾淨。青苗這裏幾乎都是你的人,還有何畏懼?」
「過了今晚,你就是青苗名正言順的族長,日後還有可能名正言順的....苗王。」最後兩個字沒有發出聲音,只是道出嘴型。
可已經足夠令麻驛歡喜,他很喜歡這樣的恭維。
心中那一點不安,因為這番話,被驅散的乾淨。舉起酒碗高聲敬了大巫師。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各有含意。
族裏美麗的姑娘們,在廣場上開始表演,身上的銀飾,在篝火中栩栩生輝。
笑靨如花的姑娘,讓青春年少的兒郎離不開眼,恨不能一直這樣看下去。
而此時此刻,荼宛已經順着老族長的提示找到傳說中的無底洞。
荼宛凝視一片石山,老族長的話猶在耳邊。「這無底洞非一般人可闖入,大巫在此處設了強大的巫術陣法,硬闖進去,只怕有去無回,便是這樣,你也要去嗎?」
荼宛想了想,點頭道。「他若是死了,我絕不獨活!」
這決心,看來是非要與那男子共赴危難!
老族長聞言,長嘆一聲也不多言,只是走到床邊,扯了扯床底下按鈕。床剎那間往後移,露出一個入口來。
荼宛詫異,沒想到這屋子裏還暗藏玄機。
老族長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你拿這東西去,從這裏一直走到出口,向左走50米,就能看到一片石山,入口藏在那裏,你憑本事去找吧!」
「只是記着,你只有一炷香的功夫,超過一炷香,就算你帶着魂魄回來。這活着的人,也已成為屍體,剩下的魂魄早就無用。」
荼宛點點頭,知道事態嚴重。無論如何,不能再耽擱。
她對着老族長又要跪拜,老族長及時扶住她。「你快去,我恐怕無法拖延太久。」
「族長放心,我一定把他帶回來。絕不會讓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毀了青苗寨。」
老族長微微點頭,等人一走,立刻關閉入口,再次躺回床上。他知道今夜不會太平,麻驛絕不會輕易罷手。可事情到這一步,就算只有一點希望,他也要試一試,是死是活就在今夜。
荼宛捏緊手中的小竹管,沉吟一下,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入竹管。
做完這個動作,她感到竹管里一陣震動,很快,裏面發出古怪的氣息。
荼宛忍着難受,將竹管放在地上,不一會兒,那裏面中爬出一條小小的飛蟲。
原本很小的一隻,在爬出竹管之後,快速變大,宛如一隻老鼠大小。
它似乎有靈性,竟回頭看了一眼荼宛,繼而展翅,往石山深處飛去。荼宛深深吸一口氣,大步跟上去。
順着飛蟲的痕跡,終於看到一個洞口。
在荼宛走入洞口的剎那,無底洞的洞口就消失不見,恢復成詭異的石山。
任何人從這裏路過,都只會以為,面前的,是一塊高大的石頭。
那奇怪的蟲子,明明像老鼠一樣肥大,卻整個身體輕盈,宛如一隻小鳥。
身上散發着光,荼宛順着它的光,一路往下走,一直走到囚牢處。
可是越走到底部,荼宛越是能聽見詭異的呼嘯聲,在森冷黑暗的洞裏,顯得尤為恐怖。
明明洞裏什麼都沒有,只有水滴的聲音,可荼宛就是聽見了,甚至能夠感受到這裏無比陰冷的氣息。
阿爹曾說過,無底洞是上百年前,一代大巫蓬溪所造。起初是為了保護族人,逃避戰亂,免遭中原人的屠殺。
後來卻演變成一座囚牢,用以囚禁罪大惡極之人。不知不覺,變成今日猶如幽冥地獄一般的所在。囚禁人的魂魄,令人無法投胎轉世,日在噩夢中重複輪迴,陷入永久的黑暗。
荼宛知道事情的嚴重,不成功便成仁。
深吸一口氣,她抬起左手,那飛蟲有靈氣一般,停在她的左腕上,慢慢縮小,最後鑽進她的手腕,消失不見。
荼宛輕輕拍兩下自己的手,雙手合十,念着阿爹教的咒語。只見她雙手慢慢抬起,在眼睛處遮掩摩擦一下,一瞬間,她的眼睛變成了綠色,原本黑暗空洞的山洞,忽然冒出許多鬼影,重重疊疊,駭人聽聞。
有的人死狀慘烈沒了腦袋,有的人沒了眼睛,有的人只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觸摸到荼宛的腳,甚至抬頭看了看她,猙獰詭異的笑。
荼宛忍着害怕噁心,在這猶如枉死城地獄一般的地方,抬腳往前行。
她記得,自己曾經澄清交給軒曜一樣東西。那時便是為了防止他出事,自己找不到人。
此時此刻,她希望阿迪教的巫術能給她幫助。盼望這巫術,就算離了肉體也能有作用。
荼宛心中默默祈禱,希望能夠聽到她的召喚,回應她。
可是越往裏走,越感覺雙腿沉重。
荼宛不敢回頭,因為她知道,身邊已經漸漸攏聚了無數的惡鬼。
這些惡鬼深陷地獄中,早已摒棄人性,殘念只剩下罪惡與憤怒。但凡生人靠近這裏,要麼自己死在此處,要麼被這些惡鬼吞噬,與他們共同沉淪。
荼宛掏出一串鈴鐺,雙手微微一搖。以招魂術,感知軒曜的位置。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軒曜,你在哪裏?
聽到了嗎?
你在哪裏?
我是荼宛,你若聽到,大聲回應我。
被關在牢獄深處的軒曜,已經養神很久。這幾日他想了很多方法逃離,卻一再失敗。
心中已經隱隱相信老者所言,可他不會就此放棄。
老者見他如此掙扎,便隨他去。
此時此刻忽然聽到有人對他的召喚,軒曜猛然睜開雙眼,跑到囚牢邊上。他以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產生幻覺,又仔細聽了聽。
先是一道熟悉的銀鈴響動,然後,他聽到了荼宛的聲音。
她怎麼會在這兒?
「你聽到了嗎?有人在呼喚我。」軒曜難以相信,忍不住問老者。
老者哪裏聽到這些?他哼笑一聲,翻個身。「小伙子,我早已說過,無底洞,有來無回。像你這樣產生幻聽的年輕人,我見得多了,熬不過,遲早死在這兒。」
軒曜對他的態度,默然無語。又再仔細用耳朵聽,先是一陣沉默,然後熟悉的鈴聲再次傳來。
這次他可以肯定,是荼宛的呼喚。於是也顧不得老者的嘲諷,大聲高喊,「荼宛姑娘,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你聽得到嗎?」
這呼喚聲,很快傳出去。荼宛聽到,愣了一下。立刻停下動作,忍着陰寒之氣,仔細辨認。
荼宛姑娘!
荼宛姑娘!
是他!
荼宛向左邊看去,立刻從伸出左手,在手腕處用力一按。
那隻小蟲子再次從指尖冒出來,然後飛了過去。這一次,荼宛用盡全力掙脫身上的惡鬼,狂奔而去。那些惡鬼自然不甘心,立刻追去,只是動作沒有那麼迅速。
荼宛跑得很快,心口砰砰直跳。那飛蟲在一處地方停下來,荼宛快步跑過去,借着非常微弱的光,看到了被囚禁的軒曜。
荼宛激動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你,你還活着,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會有事,你一定在一定在等我,對不對?」
四目相對,荼宛忍不住熱淚盈眶,緊張看着他熟悉的臉。這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若是可以,她多想現在就抱抱他。
軒曜內心也是激動歡喜,什麼也顧不得,反手握住的荼宛的手,很是高興。正要說什麼,卻又話鋒一轉,「你怎麼來這裏了,這裏很危險,你快走!
荼宛苦笑,「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擔心我,你知不知道....」她含淚哽咽一下,繼續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一隻腳跨進鬼門關,我若不來,你今日就只能死在這裏。」
有時候,荼宛會很生氣。明明自己深陷泥潭無力自保,卻偏偏還在擔心別人。這叫什麼?不自量力!
可這不自量力,偏偏讓荼宛又愛又恨。
「荼宛,你聽我說,這是無底洞,不是一般人可以來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方法來的。但是.....」
「沒有但是,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帶你回去,現在你讓開,我把牢門打開,立刻帶你走!」
老者終於感覺不對勁,翻個身,看到牢門邊上,停着一隻閃着光的飛蟲。先是一愣,揉揉自己的雙眼,再一看,發現飛蟲還在,不是幻影。
跟自己關在一處的傻小子,隔着鐵牢對空氣說話,他不覺驚異開口,「這是哪裏來的飛蟲?」
荼宛側頭看過去,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只是此人蓬頭垢面,鬍子遮了半張臉,實在認不出是誰。
不過對荼宛而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帶軒曜走。
軒曜按照荼宛的要求退開,在老者眼裏,只看到那閃着光的飛蟲,不知施了什麼咒,圍着牢門飛了一圈,尾巴處灑下一陣又一陣熒光綠的粉末。
詭異是,這粉末接觸到鐵門之後,鐵門竟然漸漸融化,變成鐵水,消失不見。
老者倒吸一口涼氣,暗道,難道我是要死了?所以才會看到這詭異的景象不成?
荼宛顧不得其他,跑進去,一把抱住軒曜,將頭緊緊埋在他懷中。從鼻腔里發出輕微的哭聲,「你這混蛋,要是再敢這麼嚇我,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軒曜任由她抱着,內心莫名安寧祥和。他從沒有想過,他會如此開心,見到荼宛,也從沒有想過,會這樣抱着她。
完全不在乎什麼男女有別,什麼禮教約束,只想任由她這樣抱着自己!
倒是那老者站起來,走到了門邊看了看,發現鐵牢果然消失不見。忍不住驚呼「年輕人,你做了什麼?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嗎?」
這不可能,這是無底洞。大巫親自設下的結界,沒有人可以破解!沒有人可以破解!
不會的!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者的驚呼聲,讓荼宛清醒過來。她不是來敘舊,更不是埋怨的時候。她必須帶軒曜離開。
時間不多,她抓住軒曜的手。「記着,一定要握緊我的手,發生什麼也別鬆開。」
想了想,還是不安。從抽下腰間盤帶,將兩人的手死死纏住,捆在一起。這樣,就不怕有什麼萬一,自己又失去他。
軒曜還來不及向老者解釋,荼宛就拉着他開始跑。軒曜只來得及大喊,「快跟我們走,我們帶你離開這。」
那老者驚異,一想到能離開這裏,哪怕做夢,他也跟上去。一路狂奔,心中只有一個念想,逃離此處,逃離此處。
幾個人不斷的跑,荼宛一邊跑,一邊從懷裏撒出硃砂,拋向那些朝她撲來的惡鬼。
這些惡鬼,有的被誅殺,有的脆弱不堪瞬間消失不見,有的卻變得更加猙獰,露出最恐怖怨毒的神情,奮力飛撲過來。
荼宛跟着飛蟲不斷往前跑,可那飛蟲的光,卻漸漸微弱下來,她知道時間不多,一旦這蟲子的徹底失去光芒,他們還沒有離開此處,再也沒有機會出去。
眼看即將跑到洞口,荼宛預算這隻有幾十米的距離,他們就能夠徹底離開無底洞。
可不知從角落裏那個角落,跑出一條半截餓鬼,一口咬住荼宛的腳,死死不肯鬆手。
荼宛劇痛摔倒,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它。
飛蟲的力量即將耗盡,老者眼看洞口在前方,什麼都不顧,直接飛奔而去,逃出生天。
時間所剩不多,荼宛她抬手去解手上的盤帶,對軒曜大喊「快你,快走,不要管我!」
軒曜看不見惡鬼,只以為荼宛摔倒。要去拉她,誰知根本拉不動,她仿佛有千斤重。
荼宛終於解開繩索,揮開軒曜的手「走啊,你快走,不要管我,我被惡鬼纏住,出不去,你走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荼宛淚眼婆娑,好不容易才替他找到魂魄,不能讓他喪失最後活命的機會。
軒曜卻充耳不聞,倔強低沉道「我不走!」
他才不會走,更不會丟下荼宛一個人逃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荼宛聞言,痴痴看他,忘了言語。
大約是到了洞口,軒曜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如之前那般沉重,反而有一股靈氣開始流動。
於是,他按照自己所學,抬手在空中畫出一個符咒,碎碎念道,「臨兵陣者,將在前,急急如律令,破!」
隨着他一聲高喝,那符咒幻化成光,擊打向咬住荼宛不放的惡鬼。
餓鬼瞬間被打的魂飛魄散,山洞裏傳來最後的哀嚎。洞口越來越小,即將關閉。軒曜抱起荼宛,大步狂奔,沖向即將消失的洞口。
洞口閉上的瞬間,荼宛閉眼,埋首軒曜胸口,內心平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