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十二雨的戲很新奇,迥異於那種才子佳人大團圓,兼收並蓄大家好的戲碼,劇情跌宕起伏,竟是從始至終以幾個煙花女子為主,但陳尚畢竟是究竟滄海難為水的官場大員,因此,他的目光看似流連於那些綺年玉貌的佳人,但更多的卻是關注今天這些葛門徒孫。一筆閣 www.yibige.com
雖然丁憂在家將近三年,但陳尚對其中某些面孔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常常讓兵部尚書陸綰提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的幼子,被人罵陸三胖的陸築。秦國公張川獨子,桀驁不馴,常常惹是生非的代表張琛。南陽侯和懷慶侯家兩個不起眼的庶子張武和張陸,他倒只是只打過照面……
再加上不少在京城裏不算惡名昭著,但也沒太多好名聲的貴介子弟。可以說,今天這二三十號人拉出去,京城無數百姓全都要繞道走的。
可眼下,這些人卻在張琛和陸三郎的帶領下,一部分人老老實實坐在那看戲,另一部分人竟然搶了僕役端茶遞水的差事,那份殷勤周到,讓人看着簡直難以置信。
而九章堂的那些寒門子,竟然沒有被支使得團團轉,而是在陸三郎的安排下,人人都有一個座位,哪怕一個個人都顯得局促不安,可貴介子弟們不但沒人在他們面前露出倨傲的態度,相反還有人為他們添茶續水,同時再和他們說笑兩句。
因為豎起耳朵,他自然早就聽到了陸三郎那只是稍稍壓低聲音和九章堂監生們說的話:「往日在九章堂里,你們一個個都得聽我和齊師兄的話,到這裏誰敢不聽?讓你們坐着就放心大膽地坐着,好好享受一下這京城一絕十二雨的好戲,不是葛祖師,你們想看都看不着!」
「這是獎勵你們之前刻苦學習,勤奮讀書,知道嗎?也是為你們當中回頭被挑出來和小齊同行的人踐行!葛祖師那兒有我這個齋長去伺候,用不着你們!」
而張琛的聲音雖然比不上陸三郎的理直氣壯,但同樣被始終分神留意他的陳尚給聽到了。
「你們不是都很羨慕張武和張陸嗎?眼下陳尚書和各位老大人們在,你們表現得好一點,說出去那不也是浪子回頭的典範?那些樂意在家當富貴閒人的傢伙,今天都沒來,這就是你們和他們的不同。想讓瞧不起你們的人另眼相看,眼下你們就都打起精神來!」
而陳尚更是聽到,和趙國公長子朱廷芳相比,一直都是紈絝子弟代表人物的朱二,竟也趁着端茶遞水獻殷勤的空閒,鬼鬼祟祟地和其他人交談,而交談的話題更讓他不可思議。
「喂,之前佈置的功課你們做完了嗎?誰把那幾道算學題做出來了?好歹分享分享思路,我可不想去問陸家那死胖子……什麼?沒做出來?該死的,你們就不能好好動動腦子嗎……我怎麼不做?我當然做了!我都琢磨了不知道多少天還沒個頭緒!」
「過了正月十八國子監就開學了,開學之前大家約一約,至少把這功課都理一理。那些個不求上進的傢伙不去管他們,咱們可不能輸給那死胖子!我來年非得和張琛爭一爭,他能當齋長,我憑什麼不行,總不能好事全都讓他們姓張的給佔了!」
陳尚最初還覺得自己幻聽。可當發現朱二竟然真的一個個串連過來,拉幫結派的意圖非常明顯,而且這拉幫結派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想當齋長,他就更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什麼時候紈絝子弟會成群結隊,在還沒開學前去理一理功課?什麼時候紈絝子弟會稀罕去當國子監一個齋長?
想起剛剛和朱瑩悄然離去的張壽,那和朱瑩成雙入對的姿態,分明就和等閒戀慕美人的少年沒什麼區別,陳尚就更覺得好奇了。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了一聲叫好,他側頭一看,卻只見是素來脾氣急的刑部侍郎厲遠出的聲,而隨着這聲音,七嘴八舌叫好的聲音不絕。
因為分神太多,幾乎沒怎麼注意到劇情的他完全沒注意剛剛演的是什麼,有些尷尬,正打算跟着其他人一塊撫掌叫好的時候,他卻發現,張壽和朱瑩一前一後,竟然回來了!
相比淡然若定的張壽,朱瑩的臉上掛着欣喜的紅暈,顧盼神飛,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喜事。可他再轉念一想,最終自己也是啞然失笑。
就算是朱瑩這樣心高氣傲的大小姐,一旦喜歡上了男子,也和尋常懷春少女沒什麼不同。從這一點來說,他這位怎麼看怎麼神秘的小師弟,確實很有本事。
於是,陳尚也懶得再假裝自己在認真看戲了,乾脆起身往張壽和朱瑩迎了上去。他這動作雖然突兀,但此時大多數人都在看台上的戲,只有對劇情已經耳熟能詳的陸三郎和張琛等人,好奇地順着陳尚的去向望過去,看清楚是張壽和朱瑩去而復返,陸三郎立刻收回了目光。
就算張壽和朱瑩是避開眾人出去談情說愛了,那也不關他的事!
而張琛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尤其是朱瑩那種由內而外流露出來的欣悅歡喜,他幾乎從來沒有看到過。可是,他隨即就注意到了,朱瑩的目光比往日還要更頻繁地落在張壽身上,眉眼間分明脈脈含情。
就在昨天晚上,父親還叫了自己過去,告訴他說,有人打算告發趙國公府騙婚。最初的驚愕過後,他的第一反應便是立刻通知張壽和朱瑩,卻被父親直接攔了下來。
「人家都已經預備好發動了,你這時候去告訴他們,除了讓人更加過不好年,還能有什麼作用?你敢說你現在就真的和陸三郎一樣,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妄想?如果你還不那麼死心,那就不妨等等事發之後,看一看你那位小先生的反應。」
想到自己早起就派人關注着順天府衙那邊的動靜,朱瑩來時應該正好碰到了那件事,如今再看兩人之間比之前更添一等的默契,張琛哪還不知道那樁鬧劇根本對兩人沒什麼作用?
那一刻,他終於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別想有什麼希望了。
張壽一回到這座大堂,就掃視了一眼眾人,發覺包括葛雍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在饒有興致地看這種新穎的話劇,他就放心了,至於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和朱瑩離開,那並不是他最關心的事。可是,發現陳尚朝自己二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就有些意外了。
偏偏這時候,朱瑩竟有些緊張地突然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問道:「阿壽,陳尚書跑過來幹什麼?是不是我臉上的妝花了?」
「傻丫頭,你臉上妝怎麼會花……呃!」張壽挨了朱瑩一瞪眼,這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禁笑了起來,當下輕聲說道,「大概是陳尚書發現,你比之前更加漂亮了。」
如果是別人,朱瑩此時絕對是罵一句油嘴滑舌,順便再狠狠踹一腳以示嗔怒。可哪怕體會到張壽這是在調侃自己,可此時她還是沒辦法發怒,因為此時此刻她的心裏,還仿佛吃了蜜糖一般甘甜。
「小師弟。」陳尚微微頷首,見朱瑩笑吟吟地對自己一點頭,隨即就步伐輕快地往葛雍身邊去了,他當然不會打趣人家這對小兒女,而是笑容可掬地說,「十二雨這齣戲我只是隨便看了看,但你那些學生我卻是仔仔細細觀察了很久。不得不說,你讓他們改變了很多。」
張壽沒指望十二雨能有那麼大的魅力,把一群高官大佬迷得神魂顛倒,可陳尚居然更關心那些半山堂和九章堂的監生,他還是有些納罕,當下就呵呵一笑道:「我也只是儘自己所能,關鍵是要看他們自己。」
「陳尚書你也看到了,九章堂的人全都來了,半山堂卻只來了二十多個。畢竟,不是所有貴介子弟都希望上進,也有人就想背靠祖輩餘蔭,做個富貴閒人。就如同一片樹林中,不是每一棵樹都能成才一樣,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是棟樑,資質、才能、機遇,缺一不可。」
張壽說得這樣坦然,陳尚本來還想提醒一下他,不要給那些貴介子弟太大的希望,以防日後他們失望的時候心生埋怨,這下子倒覺得自己不必再提了。
當下他就欣然點頭道:「你能看得這麼深遠,怪不得老師曾經寫信給我時,對你滿篇都是讚嘆之詞。小師弟他日若要去趙國公府求親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老師若出面也就罷了,他若不去,我願意做這個媒人。」
張壽沒想到陳尚竟然如此主動,當下自然不會說葛雍已經主動把這件事搶過去了,立時抱拳謝道:「好,那我就承陳尚書這份人情了!」
兩人相視一笑,陳尚自回自己的席位,而張壽則是去了葛雍那邊。可他才剛剛在其背後站定,葛雍就如同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嘿然低笑道:「你今天這風頭可真是出的夠了!不過那也是應該的,誰讓張琛陸三這幾個小子都看上去和變了個人似的?」
「也是老師您教得好。」張壽笑看了一眼朱瑩,見她正在無意識地用手指纏繞着自己的燕尾髾,分明正在出神,他就繼續說道,「老師,剛剛瑩瑩對我說了點事……」
葛雍這麼大年紀了,剛剛一邊看戲,一邊略用了點晚飯,養身惜福的他便已經讓人把那些飯菜都撤了下去。此時他本來還想着張壽和朱瑩剛剛不知道跑到了哪去,想問問兩人餓不餓,可聽張壽一說趙國公朱家被人告騙婚,他就不禁皺起了眉頭。
「居然還有人這麼無聊透頂?朱家覺着你好,你和你娘覺着瑩瑩好,那不就得了,婚書什麼的補一份就是了,用得着他們多嘴多舌?吃飽了撐着……不對,應該是說,心懷叵測!」
朱瑩在張壽說有人告自己家的時候,她就已經回過了神,此時聽葛雍輕蔑地評判幕後主使,別說她從小就挺喜歡葛雍風儀氣度,喜歡他那乖張行事風格,就算本來和葛雍不對付,她也會立刻把老人家奉為知音。可她還來不及說話,就再次被葛雍搶在了前頭。
「瑩瑩,你回家去對你祖母說,當初去當阿壽的老師,就是你爹託付我照顧未來女婿,所以這樁婚事,就沒人比我最清楚了。誰要是說三道四,讓人先來找我!」
「葛爺爺你真好!」朱瑩簡直是喜上眉梢,但隨即掃了一眼張壽,就湊近葛雍耳朵邊上,低聲說道,「葛爺爺,阿壽剛剛對我說,他很喜歡喜歡他的我!這下我放心了,原來我不是單相思!」
聽完這話,葛雍眼看朱瑩那艷麗的身影猶如輕快的蝴蝶一般消失在門外,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突然頭也不回勾勾手,等張壽上前一步來到他身側時,他才似笑非笑說:「我從前還當你小子不解風情,沒想到你說起情話的時候,居然還是蠻在行的嘛!」
「不解風情,那是因為對我來說,大多數人都不夠風情。」
張壽含笑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見葛雍先是一愣,隨即就用手指點點他,滿臉啼笑皆非的表情,他就不慌不忙地說:「人生在世,難得遇到瑩瑩這樣嬌俏大方的佳人,就猶如我在園子裏遇到一朵怒放的牡丹,眼裏自然而然就看不到第二朵花了。」
「行了,這話別在我面前說,去對你的牡丹說就夠了!」
葛雍一臉嫌棄似的揮手趕人,悻悻說道:「有本事你回頭在你岳父面前也這麼油嘴滑舌!」
聽雨小築十二雨在葛府這一場戲,並沒有演到太晚,戌時不到便結束了。葛雍到底知道自己搶了楚國公家的預約,這着實有些霸道,因此提早派人過去和張家三老爺言語了一聲,商量着把那邊原定的歌舞推遲了大半個時辰。
於是,來接人的張家管家雖說有些小小的鬱悶,可知道葛府今夜是何等高朋滿座,想想自家老爺尚在宣府未回,此次戰功也比不上趙國公朱涇顯赫,也就忍氣吞聲了。尤其是得知葛雍豪氣大發,直接手書了一卷江城子送十二雨,他就連遷怒這些歌妓都不敢了。
誰不知道,葛太師的手書,早些年那還遍地都是,可隨着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人人珍藏,現如今根本市面上找不到!即便那只是隨手寫了一首蘇軾的江城子,可誰不知道這位葛太師會不會真的老夫聊發少年狂,來日在十二雨當中納一個甚至幾個美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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