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祭酒和羅司業覺得九章堂前後兩屆監生斷然不願意放棄監生的名頭,但了解學生們狀況的張壽卻知道,周祭酒和羅司業認定很重要的東西,大多數人壓根不怎麼在乎。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因為哪怕當今皇帝銳意整頓國子監學風,但如今的國子監早就不是太祖初年的國子監了。
想當初那位太祖皇帝親自手書大學二字高懸在國子監面前,那是真的希望國子監照着後世綜合性大學的標準培養人才,對監生的任用也都不拘一格,破格提拔的人非常多。至於現在,呵呵,進士都往往要等着候選派官,舉人根本連當官都輪不上,區區監生麼……
大多數監生從國子監里出來,本來就不在乎功名的富家子弟就算是完成了混出身的任務,可以繼續瀟灑人間,至於普通乃至於貧寒人家出來的,就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奮鬥了。
於是,有人去給官員當幕僚,大多數也就是跟着一任縣令混個師爺噹噹;有人費盡心機想到殷實地主之家去教個學生,還要和更多沒飯碗的舉人去競爭;有人只能到私塾或者族學裏去教書,這還得接受那些家長的審視和考核……
如果不是各地官學都要送人貢入國子監的舊規,如果不是每一任國子祭酒和司業都會費盡心機招攬幾個優秀學生在國子監里充門面——比如他聽朱瑩說,當初朱廷芳入監就是前任祭酒親自登朱家大門懇求人早點去的,國子監早就完全沒落了!
因此,張壽在對學生們說了之前那番話之後,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開始了講題和繼續授課。等到一上午的課終於上完,他仍舊閉口不談把九章堂遷到公學去之事,可三皇子卻突然離座而起,蹬蹬蹬衝到了他的面前。
「老師!」叫了一聲之後,三皇子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九章堂從國子監搬到外城的公學,那我也能去那裏跟着你讀書嗎?」
張壽打量着臉上猶帶稚氣,但表情卻顯得很堅定的三皇子,他就笑着說道:「那就要看你自己了。如果要我來說,我是覺得,鄭鎔你可以過去繼續聽講。」
三皇子頓時眉飛色舞地點了點頭。
而滿堂學生們彼此面面相覷,最終無不覺得,如果三皇子都願意跟着搬去外城公學,那麼他們就一塊跟過去好了,反正這國子監的氛圍,一向對他們這些人不那麼友好。可緊跟着,正在竊竊私語的眾人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聲高呼:「三哥!」
曾經來過九章堂的四皇子,那自然是上上下下誰都不陌生,此時見這小傢伙一溜煙地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三皇子,一大堆監生頓時都看得呆了。就算知道這兄弟倆平日裏很要好,可大庭廣眾之下表現得如此忘乎所以,卻還是第一次。這是出了什麼事?
而三皇子也覺得四皇子這樣子實在是反常。他慌慌張張地拍了拍四弟的背,結結巴巴地說道:「四弟,出……出什麼事了?有什麼事……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我總能……想出辦法的。你別急,千萬別着急!」
四皇子這才鬆開了手。他退後了兩步,也沒管這是在九章堂中,不但張壽在,還有其他眾多監生也在。此時的他心裏滿滿當當都是驚喜,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大聲嚷嚷道:「三哥,你要做太子啦!你就要做東宮太子啦!」
這一刻,除卻早就從皇帝那兒得到風聲的張壽,上至三皇子本人,下至紀九以及眾多九章堂的學生,全都呆若木雞。尤其是三皇子本人那表情就和見了鬼似,等良久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之後,他先是一把捂住了四皇子的嘴,隨即就拿着另一隻手在其額頭上摸索試探。
沒發燒啊?沒發燒怎麼卻偏偏說胡話呢?
四皇子被三皇子捂住嘴,摸着腦門,登時又氣又急。他好不容易掙脫了開來,隨即氣急敗壞地叫道:「我沒發燒,更沒發瘋,我親耳聽到父皇對那些閣老尚書們說的!」
雖然此時又興奮又激動,故而直接跑到九章堂來當第一個報告這好消息的人,但四皇子總算還有點腦子,沒有把皇帝評價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話說出來,也沒有把那些大臣的陳情和態度也透露出來,只是信誓旦旦地說:「父皇說,三哥你人品貴重,溫良賢德,堪為東宮!」
他一字不漏地重複了皇帝評價三皇子的原話,眼見三皇子驚得整個人都木了,滿堂學生們則是鴉雀無聲,他忍不住伸出手來在三皇子的面前晃了晃。
「三哥,三哥,你醒醒,我是和你說真的,絕對沒有說假話誑你,這兒還有這麼多人呢!」說完這話,四皇子見三皇子依舊呆立不動,他頓時有些急了,竟是脫口而出道,「要是我有一字一句虛言,就叫我天打五雷……哎喲!」
見四皇子猛然慘叫了一聲,冷不丁拎了一記這小傢伙耳朵的張壽,這才鬆開了手。見四皇子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惱羞成怒地瞪視自己,他方才不慌不忙地哂然笑道:「賭咒發誓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而且,鄭鍈,你不覺得自己太莽撞了嗎?」
「就算是你親耳聽到的,既然不曾公佈,那就是還做不得准,你想把你三哥架在火上烤,還是把九章堂的大家都架在火上烤?」
之前四皇子就曾經被張壽這麼訓過不該隨便泄漏禁中語,可此時此刻,他卻倔強地昂首挺胸道:「我就是要提早讓大家知道,我就是要讓這事兒人盡皆知,鐵板釘釘!三哥本來就很出色,很能幹,他比我那大哥二哥強多了!」
他壓根連個停頓都沒有,就理直氣壯地說:「再說了,老師你是三哥的老師,他們和三哥同窗一場,難道不支持三哥,還能支持別人嗎?」
誰說熊孩子沒心計的?可是,這簡單淳樸的心計,能讓那些善用心計的老狐狸們汗顏!
從頭到尾,眼前這個小傢伙就沒想過,如果事情追究下來,他這個泄漏消息的人也許會遭到什麼樣的問罪和處罰!
若是平時,張壽肯定能教訓四皇子一大堆大道理,可是此時此刻,看到九章堂外阿六那一閃即逝的身影,他最終只是對着四皇子搖了搖頭,隨即也沒理會明顯正在心亂如麻的三皇子,重新回到了講台上,眼神平靜地掃視了眾人一眼。
「鄭鍈剛剛在這裏說的話,天知地知,我知你們知。如若回頭消息真的在外間流傳,那麼,你們可以議論,但要記住,鄭鍈不曾當眾說過那些話。而如若回頭外間沒有這樣的消息,你們也一樣記住,他不曾當眾說過這些話!」
見三皇子還在發愣,而這會兒就連四皇子竟然也發起呆來,紀九連忙站起身道:「老師的意思是說,不管那些閣老尚書們是否放出了消息,各位也請不要泄漏四皇子跑來找三皇子時情急之下說的話,以免別人覺得他們兄弟得意忘形。」此時此刻,他卻再也不敢直呼其名。
被紀九這麼一解釋,一大堆瞠目結舌的學生們終於恍然醒悟,驚覺紀九竟是巧妙地證實了,四皇子這話很可能是真的!想到自己竟然和未來的東宮太子當過同學,有人與有榮焉,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額手稱慶……可還不等這偌大的九章堂炸開鍋,張壽就喝了一聲。
「好了,鄭鍈突然跑來就已經夠顯眼了,你們是要把人全都引到這兒來?」
眼見眾人再次鴉雀無聲,他方才沉聲說道:「戒驕戒躁,沉穩一些,別丟了九章堂的臉,更別丟了你們未來太子同學的臉。好了,今天中午就不下課了,我會讓阿六去囑咐一聲,找人把午飯送過來,你們都好好清醒一下!」
四皇子沒想到張壽竟然這麼謹慎,剛想表示反對,卻不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都沒說話的三皇子,此時終於開了口。
「多謝老師。」
四皇子頓時很不服氣,可當看到三皇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時,他頓時有些慌了。他很想大聲辯解,可理直氣壯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有些不自然的囁嚅。
「三哥,我真的是……」
「別說了。」三皇子上前一把拽住了四皇子的手腕,繼而對張壽頷首致意道,「老師,我回宮去了,下午的習題課,我會問紀齋長借了筆記,好好補上的。」
見張壽含笑點頭,那種親切的態度一如既往,強作鎮定的三皇子只覺得自己那顆怦怦直跳到幾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再次低了低頭算是行禮告別,等到出了九章堂,看到阿六正呆在外頭,見他們出來時就瞥過來一眼,那眼神中竟是隱含笑意,他不禁鼻子微微一酸,隨即就聽到身邊的四皇子開口叫道:「三哥你能不能鬆手?你手勁太大了……六哥救命啊!」
阿六鄙視地看了一眼在那謊報軍情的四皇子,旁若無人地徑直一躍,竟是就這麼竄上了屋頂。面對這一幕,四皇子登時傻了眼,竟是身不由己地被自家三哥給拖了走。
這一路出去時,他沒見到理應追着自己出來的侍衛,卻是見到了不少監生。從前他們兄弟在半山堂時,雖然也進出國子監,但上頭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大多數人都對他們視若無睹,可此時退避道旁行禮的人卻是一茬接一茬,以至於三皇子連頷首回禮都來不及。
而四皇子就更加看不慣這種前倨後恭的做派了。他沒好氣地挑了挑眉,卻是小聲對三皇子說:「三哥,你搭理這些人幹什麼,從前他們都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沒等他把抱怨的話說完,就只覺得手腕上傳來了一股大力,這次真被捏得生疼的他頓時連聲叫喚,這才換來三皇子放鬆了鉗制。意識到今天自己真的惹三哥生氣了,他頓時哭喪了臉,等到最終出了國子監,看到花七正笑眯眯地牽着……兩匹馬等在那,他方才如夢初醒。
「花七叔,莫非你剛剛一直都跟着我?」
「是啊。」花七笑眯眯地眉頭一揚,輕描淡寫地說,「總不能讓四皇子你一個人跑出宮來吧?我橫豎也沒事,我就幫皇上跑個腿,看着你這個寶貝兒子唄?」
「那我剛剛說的話……」四皇子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希望能從花七口中迸出一個否定的答案。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因為花七似笑非笑地端詳了他片刻,竟是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兄長,四皇子已經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了,佩服佩服。」
花七見四皇子面如土色,三皇子則是一把將人撥在身後,仿佛要把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他不禁笑着迴轉身把兩匹馬牽了過來,這才輕描淡寫地說:「你們不用擔心,皇上要是真阻攔,四皇子你也不可能出宮給三皇子通風報信。」
「至於那可笑的想法,我就更不會說了。皇上都已經親自對那麼多人挑明了,還怕你四處宣揚?你們信不信,我們要不能儘快回宮,半道上就會有人攔着求見太子殿下了!」
三皇子被花七描述的這番場面給嚇了一跳,也不敢再多問多說,慌忙上馬就走。直到一路駕馬小跑,終於看到北安門在望,他那高懸的心方才稍稍落地,可隨之就陡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之間,他竟然已經不再質疑四皇子帶來的這個消息。
他要做太子了?這怎麼可能……這簡直太荒謬了!怎麼可能輪得到他這個膽小畏怯,連說話都不敢高聲,更談不上本事的小子入主東宮?
三皇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一路入宮的。當最終停下腳步的時候,他茫然一抬頭,竟是發現自己到了乾清宮前!他瞬間緊張得渾身僵硬,直到發覺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這才挪動腦袋看了過去,卻只見四皇子那張臉竟是比黃連還苦。
「三哥,父皇剛剛派人在玄武門等着我們,一看到我們回宮就說要見我們,這不會是真的生我的氣了吧?回頭要是我挨打的時候,你可得千萬替我求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