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掛鍾,晚上八點正準時響起,蘇琪更加緊張,輕輕拉開臥室房門。
對面客廳門是開着的,只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敢出這個家門半步,我打斷你的腿!」
「媽呀!你講不講理!」
蘇琪一驚,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在說自己呢,仔細聽聽,才意識到是電視裏的聲音。
母親和大姐們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很安靜。
蘇琪約會的事,不敢跟他們說,躡手躡腳,慢慢走起了貓步。
從右邊的小房間,順着過道牆邊走到大門處,輕輕拉開大門。門只拉開半個身子的位置,側着身,擦着門框往外走。
出去後又輕輕把門帶上,還好,開門關門都沒有弄出響聲。
蘇琪又偷偷摸摸走出樓門,順着沒人的小道,往南去,再拐西,朝廠大門方向走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如果驚到了家人,自己出門的理由必須說清楚。實話實說,母親肯定不讓。編個謊話,母親一去落實,挨母親罵倒不要緊,最怕父親不說話瞪一眼,那種眼神比罵還可怕。
家裏姑娘多,父母最怕出事,就怕女兒們作出不光彩的事。
廠里有的人家,女兒沒結婚肚子大了,父母頭都抬不起來。
即使肚子不大,談一個朋友不成,談兩個也不成,說閒話的人也少不了,有的人會說,那家姑娘是破鞋,話很難聽。
要談幾個都不成,很少有人去提親。別人總覺得不純潔,少了些什麼。所以談戀愛都是躲躲藏藏的,生怕被人看到。
要是那家姑娘出了點事,廠里婦女們會當新聞傳,指指點點說得沒完沒了。
全廠半數以上的人都住在這裏,只要有新聞全廠大人小孩都知道。有的人會說,這家父母沒把子女教育好,做出傷風敗俗的事。父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廠里有幾家就是因為女兒不爭氣,沒結婚肚子大了,在廠里沒法呆下去,調走了,調到深山老林的山溝溝里去了。那裏有更大的兵工廠,只是交通很不方便,大家都不願意去。
也有無可奈何的家庭,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他們是沒辦法,女兒不聽話管不住,再管又怕出人命。
蘇琪的好朋友朱瑩瑩跟父母說過「你們再這樣管,我就要離家出走,我不就多談了幾個男朋友嗎,招誰惹誰了,我又沒做啥傷風敗俗的事,我談戀愛關他們屁事」
她家就兩個女兒,父母真拿她沒辦法。
蘇琪家有五個姐妹,父母看着一個個長大了,管的很嚴,晚上天一黑,基本上不讓出門,生怕出點事。
現在大姐二姐三姐都結婚了,接下來就是蘇琪了「看住她!」成了一家人的共識。
她要等到晚上八點整才出門,是有原因的,就是不想去早了,站在那裏等。
一個女孩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只要站在黑洞洞的地方,站在見不着人的地方,別人一看就知道是等人。別人會猜想,女孩子家能等什麼人呢,除了等男朋友不會是別人。
秋天的夜,晚上八點鐘,基本上很黑了。路燈幾十米一盞,只要走在靠牆的燈光樹陰下,別人也很難看清。
蘇琪最怕讓熟人看到,一看到別人就會問「蘇琪,你到那裏去?」
父親一個老廠來的都是熟人,他們見着都會關心問話。
她只好低着頭,走得很快,不跟熟人見面,熟人想問都沒機會,一溜風走遠了。
約會的地點是在辦公區里,進入廠大門後要走四五百米。
廠大門雖說是軍人站崗,但辦公區裏有醫院,只要是廠里的人,門衛保安人員很少會問。只有外單位來辦事的人會問,還要讓他們登記。
軍人站在門口,接待的事不用他們管,其實,也就是裝個門面,顯得兵工廠更莊嚴。
真正辨別是廠里人,還是外面的人,有專門的保安人員,呆在門衛室里,隔着窗戶玻璃往外盯着。
他們是廠保衛處的老保安人員,歲數四五十歲。這些人中,有的做了多年的保安工作,廠里大人小孩,他們一眼就能認出來。
蘇琪進了廠大門,靠廠區主幹道左邊的圍牆邊走,心裏想,馬上就要見到於秋生了,心裏緊張的跳動着。
見面了說什麼呢,想到朱瑩瑩給她出的主意,什麼也不說,聽他說。這個主意到不錯,想想心裏都好笑。
她一邊走一邊想着於秋生的模樣,勻稱的身軀,軍人的步子走得很標準。在路上很少東張西望,嚴肅的面孔帶着些冷酷,但微笑時是那樣的真誠。舉手投足透露出文化人的氣息,一看就是有點知識,有修養、有氣質的軍人。
自己早就認識他,三四年前,他是連隊的文書。連隊的電話放在辦公室里,於秋生的辦公室就在邊上。母親在廠里守總機,總往家裏打電話,每次都是他來叫「蘇琪,蘇琪,你媽來電話,快去接電話」
自己接完電話,會去說聲「謝謝,於叔叔」
他們連隊總在自家門前的籃球場打籃球,於秋生經常參加,在場上生龍活虎,大家都叫他「秋生,秋生」一聽就知道是秋天生的,名字很好記,給自己留了好的印象。
蘇琪一邊回憶着往事,一邊順着道路左邊的圍牆從南往北走。
她走過了左邊的辦公樓位置,就到了一排排瓦房邊上,圍牆裏有幾十棟一層的瓦房,這裏就是施工部隊的住地。
她走到廠區主幹道與預製場道路的交差口,進入預製場東西向的道路。這條路從主幹道到預製場出口,大約四五十米,路寬十多米。
廠職工醫院就在這條路的北面,醫院大門正對着這條路,門朝南。醫院前的小廣場佔了這條路二十多米。
醫院門口的路燈很亮,蘇琪在這裏不敢停留,急忙往西面的預製場走去,走出去三十米不到,抬頭往預製場看去,三四米深的底窪地里,黑黑的,啥也看不到。她不敢再往前走,嚇得退了回來。
想站在那裏等,又怕被廠里人看到,只得又往醫院方向走。
走到醫院門口,定了定神大着膽子,又往預製場方向走去,剛走沒多遠,只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聲「蘇琪!」
這一叫,把她嚇了一跳,心裏緊張不說,腦袋裏發出「媽呀!完了!」一臉的無奈。
她聽出了,是自己三姐的聲音。
最怕見到熟人,現在倒好,熟人沒見到,見到家人了。
她轉過身,她三姐也到跟前,大聲問「蘇琪!你怎麼會在這裏?」
蘇琪心裏不快,反問「哪你怎麼會在這裏?」
「誒,姐問你,你到反問起姐來了,沒大沒小的」
其實,她三姐只比她大三歲,身體很壯實。蘇琪知道,是自己的不對,笑着說「姐,我不是關心你嗎,是不是有喜了」
「去去去,那有那麼多喜。是你姐夫他媽病了」
「什麼病?」
「他媽病多了,有高血壓,冠心病,別的我也叫不上來。檢查身體每次都是膽固醇高,血脂稠,還有其它也高。今天中午坐在沙發上起不來,說是頭暈。我們急忙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先住兩天院,觀查觀查。這不,剛吃完飯,睡着了。我在裏面憋得慌,出來透透氣」
蘇琪心裏想:「早不出,晚不出,偏偏這個時候出」沒辦法,只得壓壓驚,裝出很淡定的樣子,關心地問「姐,那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醫生不慌不忙的樣子,我看,不會有多大危險」
「今天在家裏,我還說呢,三姐每星期都回家吃飯,今天咋了,到現在還不來」
「家裏做什麼好吃的」
「能有什麼好吃的,不就包餃子嘛」
「什麼餡?」
「雞蛋韭菜」
「咦!那是我的最愛,走,回家吃點」
蘇琪急着約會,被三姐給纏住了,急忙推脫說「一點肉沫都沒有,好吃啥」
「我減肥不吃肉,你又不是不知道。誒,對了,關顧說話了,你到這裏有什麼事」
蘇琪心裏很急,約會的事又不能說。到了醫院門口能有什麼事,只能隨機應變「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怎麼了?」
「昨晚不是沒吃晚飯嗎,睡醒了,肚子餓了,吃了碗冷飯,拉肚子了」
「哎,感冒發燒肚子疼,家裏藥多的是,找媽要兩片吃吃不就行了,還跑這麼遠,累不累。你出來,媽知道嗎?」
「不知道」
「走,姐帶你去,開點藥」說完急忙抓着蘇琪的手往醫院裏走。
蘇琪無奈,只得跟在她後面,很不情願地進到了醫院裏。
蘇琪想,完了完了,這事越搞越大了。不光要看醫生,她還要回家吃餃子。回去媽知道自己有病不跟她說,心裏不知要怎麼想。
本想見於秋生一面,行就行,不行誰也不知道,多好的事。現在麻煩了,三姐又不像大姐二姐會保密,她心裏存不住事。跟她實話實說,就怕這邊沒談成,知道自己擅自談戀愛,這麼大的事不跟家裏說一聲,還不知會罵成什麼樣子。
「蘇琪!快走呀!來跟醫生好好說說,那不舒服」
蘇琪到了醫生跟前,無精打采地說「醫生,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吃了碗冷飯,肚子有點不舒服」
醫生很認真的問這問那的,還開了一個星期的藥。折騰來,折騰去,蘇琪看看表,半個小時過去了。
她現在最擔心的是,於秋生會不會早走了。
她三姐想回家吃餃子,急急忙忙說「蘇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跟你姐夫說一聲,咱們就回家」轉身就要走
蘇琪急得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衣服「三姐,三姐,你先不要去,聽我說」
「說啥?說呀?」三姐不解傻看着她。
蘇琪說「到外面說」急忙走到醫院門口,又往預製場路口走去,看到預製場出口的斜坡中央有一個人影,知道是於秋生還在,心裏踏實了,很高興。
她三姐不耐煩地說「有什麼事,你快說!還跑這麼遠幹嘛!」
蘇琪腦海中急速運轉着,想着一個個金蟬脫殼的法子。一是明說,就說自己要去約會,求三姐幫個忙,高抬貴手,放自己一碼。
想想三姐肯定不會同意的,自己現在成了家裏的重點保護對象,她不敢做這個主。來了個急轉彎,乾脆編個謊話騙騙她。自己真不想說謊,沒辦法,有時是被逼出來的。
「三姐,你聽我說,我要和朱瑩瑩去看電影,我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她三姐瞅着她難為情地說「媽都說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跟她來往」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跟她來往,那你說,我去跟誰來往?你們不要把她想得太壞了好不好」
「現在都幾點了,還看電影。朱瑩瑩在那?」
「電影是八點半的。那不是朱瑩瑩嗎」蘇棋指着預製場路口下的斜坡
她三姐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斜坡下面確實有一個人影站在那裏。
蘇琪沒等她三姐說話,撒起了嬌,推着她三姐往醫院走去「姐,姐,你快去跟姐夫說去,快點回家吃餃子。告訴媽,我去看電影了」
她三姐一時沒反映過來,總覺得怪怪的,看着妹妹都急成這樣了,也不想耽擱她們的時間,只得說「哦,那你要早點回家呀,別太晚了」
蘇琪還沒等她三姐把話說完,轉身跑出了醫院,高興得蹦了起來,往預製場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