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娶親,這事兒馮朝聽老人們講過,但他一直以為這是那些老人嚇唬小孩子們編出來的故事。愛字閣 www.aizige.com可現在,他親眼看見了。
他縮着頭,閉上眼,眼前卻始終晃悠着那隻紅色的繡花鞋。好不容易,挨到敲鑼打鼓的聲音消失,他已經癱軟在那座孤墳旁,渾身都被浸透了。
他不敢留在原地,唯恐那娶親的小鬼再返回來,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歪歪扭扭的朝着官道上跑去。
他跑了很久,但好像一直都待在亂葬崗里,連半點兒官道的影子都沒瞧見。這時,馮朝開始慌了。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發瘋的時候,他看見了幾戶人家。
顧不得多想,馮朝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對着一戶人家的門就開始猛敲起來。
門,從裏頭打開了。
一個老婦人手裏提着盞鮮紅的燈籠,穿着一身藏藍色的衣裳站在門後。那燈籠上似乎還寫着字,但馮朝根本沒有心思去看,他只想趕快進屋,避開外頭那些可怕的東西。
「你找誰?」老婦人開口問,將手裏的燈籠也拎高了些。
「我……我是過路的。我迷了路,我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也會給你錢的。」
「我這裏不歡迎生人。」
老婦人的臉皺巴巴的,說話時,那乾癟的嘴唇似乎就沒有動彈過。
若是以往,聽見這樣的話,馮朝會毫不猶豫的掉頭就走,但現在,他猶豫了。他看看左右,雖說也有房舍,但屋子裏亮着燈的卻只有眼前的這戶。
「老人家,我求求你,就勉強收留我幾個時辰吧。我保證,進了屋子之後我什麼都不動,也什麼都不做,我就站着。等天亮,哦,不,是天稍微亮些我就離開。我把我身上的錢都給你,就當是我半夜投宿。」
「不是我老婆子難為你,而是我這地方不能留生人。」
眼看着老婦人要將門給關上,馮朝想都來不及想,就猛地推開門,闖了進去。
馮朝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尋常老婦人根本經不起他的這麼一撞。
「對不起!老人家,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那亂葬崗里有鬼,我已經走了很久了,可就是沒有辦法走出去。我家裏還有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以及一個八十歲的老母親,我不能,也不想死在這裏。算我求您,您就勉強收留我幾個時辰吧。我把我身上帶的錢都給您。」
馮朝抓出一個錢袋子來,將裏面的東西都給倒了出來,有銅錢,也有些散碎銀子。
「既如此,你就留下來吧。這些銀子,我老婆子花不着,我也不要。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要動這房間裏的任何東西。一旦動了,你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馮朝忙點了點頭。
老婦人將手中提着的燈籠擱在木桌上,「記着,這盞燈千萬不能滅。」
馮朝點頭。「老人家,你家裏還有些吃的沒,我跑了一路,又餓又渴,這會兒肚子裏只叫喚。」
「只有面,你吃嗎?」
「吃,我啥都能將就。」
「那好,你先等着,我去給你煮碗面。記得,不要亂走亂動,更不要去觸碰那盞燈。」
剛剛撞見過鬼娶親,馮朝現在的膽子比老鼠還小。老婦人既再三叮囑了,他當真站在桌前,沒怎麼動彈。
過了一小會兒,老婦人端着只黑色的瓷碗走出來,將碗遞給了馮朝。碗裏盛着的的確是麵條,但白花花的一點兒油水都沒有,而且麵條很軟,入口黏糊糊有股說不清的腥味兒。想着老婦人獨自一人住在這種地方,家中擺設又不像是那種富裕的,這面估摸着也是往年剩下來的不大新鮮的。
人一旦餓慘了,吃東西的時候就不會太講究。馮朝先是呲溜了一口,覺得味道還行,不算難吃,三下五除二就給消滅了乾淨。
老婦人過來取碗的時候,指了指門口,說他若是困了,可以靠在那邊門板上休息一會兒。
馮朝以為老太太是防着自己,也就沒說什麼,攏了攏衣裳走到門後坐了下來。剛躺下沒一會兒功夫,他的眼皮子就耷拉了下來。
夢裏,他又看見了那雙紅色繡花鞋。只不過與在亂葬崗里見到的不同,繡花鞋的主人不是坐在轎子裏的。他抬頭,順着褲腳向上,先是看到了幾隻繡在衣襟上的蝴蝶,跟着是一張帶有胡族血統的臉。
洛陽城裏有不少胡人,胡人女子比起盛唐的女子來,眼睛更大,眼窩更深,頭髮也是那種卷卷的,不如盛唐姑娘來的垂順。這胡人女子雖上不得大台面,但亦有好美色者,將其娶回家中做小妾,這小妾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就沾染了胡人的血統,變得既不像唐人,也不像胡人。
可不能否認的是,眼前這名女子生的極其好看。
就在馮朝猶豫着是不是得上前打個招呼時,他被一陣刺骨的涼意給驚醒了。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地上,後背處是一處殘破的墓碑,墓碑後面是一個老墳包,看樣子得有幾十年了。
在墳包旁邊,倒着一隻黑色瓷碗,瓷碗裏裝着些白糊糊的東西,他的知覺告訴他,那碗裏裝的東西就是他吃的「面」。他沒有勇氣去看那些東西,而是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
天色漸亮,透過重重雨霧,已經能隱約看到官道的影子。
馮朝進城的時候,正好遇到一輛馬車出城。
馬車上坐着的是刑如意和於安。
「那人身上陰氣極重,應該是從亂葬崗里跑出來的。」
刑如意掀着帘子,本是隨意看景的,沒想到正好看到了進城的馮朝。因為淋了雨,馮朝的衣裳全都貼在了身上,頭髮也是亂糟糟的,後背上更是沾了許多的污泥。他的髮髻,因為急跑,已經散開了,加上蒼白的臉色與慌亂的表情,很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瘋子。
「掌柜的怎麼知道?」
「他後背上有字。」
「後背上有字?」於安也探過頭來,順着刑如意的視線看去。城門口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已經進城了嗎?那後背上寫的什麼?」
「之墓。」
「之……」
「墓碑的墓,他應該是靠着某塊殘缺的墓碑睡了一夜。」刑如意放下帘子「這人有膽子是好事兒,可膽大並不意味着就不會走霉運。這個人,十有是要倒霉了。」
「掌柜的果然會看相。」
「不是看相,是胡亂猜的。」
說話間,馬車已經行到了官道上,待小雨轉成大雨時,兩人亦站到了亂葬崗的邊兒上。
「沒想到,連這個地方也變了。」於安指着幾處新的墳包「這裏,又多了一些無人認領的孤墳。」
「嗯。」刑如意輕輕點頭。
於安看見的是孤墳,她看見的卻是那些躺在孤墳里的人。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卻無一例外都穿着獄服,且無一例外的都沒有腦袋。
「是犯人。」
刑如意看到了一個嬰兒,一個還在襁褓中,卻同樣被砍掉了腦袋的嬰兒。她不知道這家人究竟犯了何罪,竟會落到這種被滿門都被抄斬的結局。尤其那個嬰兒,他才剛剛來到世間,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看呢,頭就沒了。
「這裏葬着的大多數都是犯人吧。」於安往前走了一步「我爹還有我爹的那些親人們應該也在這裏。只是,我認不出他們,他們也認不出我了。」
「你還記得你娘倒在哪裏嗎?」
於安先是點了一下頭,跟着又輕輕搖了搖「我也不能肯定,這地方與我小時候見過的又有些不同了。」
「閉上眼睛,跟着感覺,若是看到你娘,就停下來。」
於安依言閉上了眼睛,她摸索着,往前走。走了沒幾步,突然發現在她漆黑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束光,而那束光,像是一條指引着她往前走的路。她不再像一個瞎子那樣小心翼翼,而是面帶微笑,緊跟着那束光往前走。
隨着那束光越來越亮,她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先是一棟房子。房子不大,蓋在水邊的小林子裏。房子周圍都用籬笆給圈起來了。後面是幾株桃樹,桃花已經落了,只留下一些殘破的花瓣。前面的院子還在整理。依稀的,她似能聽見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她說我們種些胡果吧!
跟着,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說好啊,等將來咱們的安兒長大了,就有新鮮的胡果吃了。
她循着聲音看去,卻沒看到那個說話的男人,只看到一扇半開着的門。她走上木階,推開房門,看見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而那個女人,也正在看着她。
「娘!娘!」
於安連聲叫着,眼睛隨之睜開。
眼前,是個坍塌的墓穴,墓穴前是個殘破的,呈半截狀的墓碑。
「掌柜的,我看見了我娘,還懷着我的我娘。」於安急切的說着「我記得,我都記得。我記得我娘跟我說過的。那時,我娘並不知道我們是姊妹兩個,所以取名字的時候也只取了一個。我叫於安,我爹娘希望我一生平安,一生無憂,一生順遂。只可惜,沒有一個能如願的。」
「你確定你剛剛看到的那個是你娘嗎?」刑如意盯着那個坍塌的墓穴,墓穴中是個被打開的黑木薄棺,棺蓋上用刀刻着半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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