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從這寬達兩百丈的江面之中打撈出來一條蛟龍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大船一字排開朝江中撒網,這等壯舉倒吸引了不少愛看熱鬧的老百姓前來觀看,剛開始打撈起來的不過是一些魚蝦,後面也打撈出來不少昨日裏掉入江中的屍體,都已經泡的渾身發白,不少屍體眼睛已經被魚蝦啃食乾淨,溫若劍並不喜歡看這些屍體,想來想去只當替江夏做了一件好事,蛟龍還沒打撈出來,幾百具屍體倒是全部撈了上來被送往江畔,一時間不少百姓作嘔,紛紛厭惡,最後還是魚龍幫的人來處理了這麼多屍體,還好不是夏日,否則指不定散發多少惡臭,別人避之不及,司馬雲卻就在屍體旁邊端酒一壺,方才一樓之中死的兩個人也一併混合在了屍體中,酒家老闆嚇了個夠嗆,但畢竟也不敢說什麼。
百姓們都在等着等那條蛟龍打撈上來一睹真容,司馬雲卻全然沒把心思放在這個上面,蛟龍落到買賣人手裏或許渾身是寶,但對於他來說並沒有多大意義,他雖然是個買賣人,可他做的買賣,通常都是大買賣。
「此間事了,明日裏我們就離開,你且暫時先安心坐這江夏太守,待武林大會之後再上汴京。」
他身旁是諸葛流星,即便他二人一向不對付,不過他也知道個人恩怨不能與買賣混為一談。
諸葛流星似早有預料,他笑道。
「可是跟隨溫家一同離開?」
「不錯,這是最好的機會,武林大會日期將近,萬萬不可耽誤,人家說要打人就要打最厲害的那個,溫家雖不屬於武林世家,但我覺得他們的銀子卻比得上很多個武林,我的時間不多了,恐怕來不及踏遍西楚萬水千山,所以接下來我會挑最厲害的,武林大會定在初夏,我知道你也會來看。」
「是的,我一定會來看。」
諸葛流星點點頭。
「我想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在西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也想看看你如何讓國士寧致遠的一切權利落到你手中。」
「想要架空一個人的辦法很簡單。」
司馬雲負手離去,他輕聲道。
「讓那個人死就行了。」
——
張明月受了重傷,肩頭幾乎整個膀子都快被砍斷,重刀很鋒利,並且真的重,諸葛流星也沒騙人,他找來的是這江夏最好的名醫,這位老先生取肩頭的刀時用了兩隻手才勉強將刀取出來,血流如注,張明月面色慘白,這種疼痛也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了。
漁家女子一直在其旁邊伺候,只是女子多有不便,雖然擔憂卻也不得不退下,房中只剩下老大夫與張明月二人。
「年輕人,你這條手臂怕是不能再用刀了。」
老大夫將傷口止血敷以藥草,張明月緊咬牙關。
「不是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種情況一百天過後就能重新用刀了吧?」
「那可不行,你這骨頭都快斷了,若是再左手用刀,只要動作過猛,恐怕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更何況雖然保住了骨頭,筋脈都已經斷了,這種傷勢老夫可沒辦法。」
「那就是沒救了?」
張明月略微有些失望。
「先生你當知道我練就的是左手刀,若是左手不能用刀,那麼跟案板上的待宰羔羊有什麼區別?」
「你可以右手練刀,不過絕對不能用左手,恕我直言,你這條左手恐怕以後吃飯端碗都沒那麼好使了。」
老大夫似乎有些訝異面前躺着的少年人的執着,雖然也為其小小年紀能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吃驚,他好奇道。
「年輕人,刀對你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因為從我醒來的那一天我就有一把刀,雖然拿把刀不在了,可我總覺得只要有刀在我就能找到一些過去的記憶,所以我覺得我自己不能沒有刀。」
「你失憶了?」
老大夫問道,張明月輕輕點點頭。
「是的,我失憶了,我記不起以前的所有事情,甚至連夢裏都沒出現過提示,先生你應該知道若是一個人沒了記憶多多少少總會有點印象,可我沒有,除了某一次的神來之筆,關於從前的記憶一絲一毫都沒有,我覺得這不是病。」
「老夫也覺得不太像是病。」
老大夫整理好張明月被鮮血濕透的衣裳。
「以前曾遇到過有失憶症的病人,大多數都是因為某一件事情或是某一次變故失憶,後來這些記憶會在處於相似的環境中再度被激發,只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可能以前遇上了點變故,也許你應該去你上一次有感應的地方再回去看看,或者去你知道你失去記憶了的地方看看,說不定會有一點收穫。」
「可是那些地方太遠了,我還是再等等,解決了眼下的事情再說。」
藥草敷上,疼痛感漸漸褪去,張明月意識開始有點模糊,他知道這藥草帶着麻醉作用。
「老先生,你說我的手真的就這麼廢了?」
「也不能說是廢,應該還有救,只是老夫還沒有那個能耐,倒聽說過南海有一位名醫,能治天下奇症,有仙丹妙藥,你可以去試試,說不定他也能治好你的失憶。」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老夫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個老頭兒很小氣,只聽說他不喜歡說話,是一個很怪癖的老頭兒。」
張明月安然睡去,因為年輕,恢復的快,只是斷骨再續,斷肉再生的滋味的確不怎麼好受,所幸的是氣宗大小姐沒有趁他這不能動彈的時候下手來殺他,其實也不是何青秀不想,只不過是做不到罷了,因為漁家女子的一句要殺公子就先殺我,同為女子,同經歷過失去親人的滋味,即便是心裏再恨,何青秀畢竟還是沒有下手。
惡蛟終於是在日落西山之時被船隊打撈上來,其身軀之大讓溫若劍瞠目結舌,這麼大一條渾身是寶的東西就這樣在江夏百姓的注視中被手舞足蹈的溫若劍拖到船上滿載而歸。
「這麼大一條,能值不少錢吧。」
諸葛流星曾問司馬雲,他雖然也做買賣,不過跟司馬雲才是第一次而已。
「的確值不少錢,不過也看是在誰手裏,如果是在我們手裏值不了多少錢,因為我們賣不出去,就算賣的出去也沒人出得起價錢,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真以為這條東西在我們手裏我們能看的住?不能,因為這天下厲害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我們有老爺子作為後台,可老爺子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會管的。」
司馬雲說第二日離開江夏那就是第二日起身,張明月此時還不能大動,只能包裹的跟粽子一樣被兩個女子扶上船,這兩個女子自然不會是氣宗大小姐。
這條船也不是諸葛流星贈送的,而是司馬雲花錢從他手裏買來的,因為他說魚龍幫花錢的地方太多,不能隨意揮霍,司馬雲咬咬牙到底還是出了一大筆錢買了過來,這大概是他做的第一次虧本的買賣,因為七人總不能划水東下,更何況多了張明月這個「累贅。」
「想來這一趟倒是比我料想的有趣的多,本以為最有意思的人會是一個獵山雕,沒想到卻是這半路殺出來的諸葛流星。」
張明月負傷一天,這是司馬雲頭一次來看他,並且問的並不是傷勢如何之類的廢話。
張明月倒是知道司馬雲性格一向如此,他也不介意,只悽然道。
「差一點,就差那一點我的手臂就沒了,這就是你讓我去戰洞玄的下場。」
「可是你的手臂到底還在,對嗎?你應該知道我精於計算,說不定我已經算好了你的手臂不會斷,雖然只差那麼一點,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計算的實在不怎麼樣,幸虧這條手臂總算保住了,雖然……雖然以後可能再也提不起刀。」
「提不起刀你可以用劍啊,劍總比刀輕巧許多,更何況你不是還有右手?你能做很多事情。要是學了劍,還能學到老爺子的一劍開天門這種絕活,何等瀟灑愜意,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不怎麼樣,我還是喜歡刀,或者說我覺得只有刀能時時刻刻提醒我還活着。」
「跟你小子聊天簡直是對牛彈琴,好好休息吧,我得出去吹吹和風了。」
張明月雖心有羨慕,但也不得不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不動彈,船隻順江夏湖水東下,到了前不久分路的江面之時又從一線天上去逆流而上。
柳玉玉負責忙碌船上日常生活點滴,只是這位漁家女子在路過舊時路時候不免傷感落寞,幸得有楊幼倩作陪,何青秀是不屑於做這種安慰人的事情,她一直在等機會,可是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殺張明月的機會,這等明明近在咫尺又不能得手的感覺讓其大為惱火,卻又不得不罷手。
撐船的老頭兒是一個如同柳老頭兒那般老當益壯的老人,因為這姜水看似平緩,實則暗礁極其多,只有老一點的生活在姜水的船夫才能有經驗完美避開這些暗礁,諸葛流星倒是辦了一件像樣的事情,老爺子是很少說話的,大多數時候都在一個人喝酒,值得一說的是書呆子李沐智已經不看書了,不過不看書卻不代表不讀書,這位書呆子倒是開始時常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並且說的都是一些玄之又玄聽不懂的東西,他陪着張明月,張明月偏偏又聽不進去這些只有三教高人才會擺弄的老一套。
「一個人自言自語很有意思嗎。」
他問,李沐智大抵是沒想到少年人突如其來這麼一句,有些木訥的他詫異兩個呼吸,隨後才道。
「讀書萬卷,行路萬里,能行萬里路的人在這天下恐怕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書中有古往今來,書中有人文地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書中都有。」
「書中有沒有陸地神仙?」
「有的,你們北魏不是差不多一年以前就出了一個?」
「這你都知道?難不成這些事情也會寫進書里?」
張明月有些訝然,但書生卻全無表情。
「寫不進書里,讀書讀的多其實也沒用,只有一邊讀書一邊思考才有用,我不說話的時候就是我在思考,思來思去,這二十多年只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明白了讀書要與行路結合起來才有用,所以我與你們同遊了這麼一趟江湖,因為我知道很多事情,很多地方書上看到了並不能算真的看到了,唯有真正去過才能歌頌過去詠唱今夕,才能氣吞山河紫氣東來。」
……
船隻過一線天時候耗費了不少力氣才劃上去,前兩天的漲潮對於姜水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頂多不過是淹沒了部分莊稼而已,姜水之上漁船依舊往來,只是就在張明月準備閉眼打盹兒時船隻突然一陣顫動。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他有些疑惑的問書呆子。
「不知道,應該是遇見了什麼人。」
待這位書呆子出倉看時,果然如同他所料那般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前不久才被老爺子聚水成劍嚇得屁滾尿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