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神李文諄在這江湖已不是什麼鮮為人知的秘辛,即使不過才行走了一趟江湖的張明月也聽過不少關於這位劍神的傳言。
若說這天下最為出名的人物,自然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王長生,而劍神李文諄乃是與王長生同一時代的存在,當年他一襲青衫,三尺青鋒,獨佔江湖十之話題,更是劍過廣陵江,引無數江湖兒女俱從劍。
只是不知道為何後來的許多年李文諄宛如在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這位劍神的任何傳聞,一夜之間淡出江湖,有人說曾看到老劍神流落街頭成了一個乞丐,有人說老劍神避世不出安心做了山中一鄉野村夫,也有人說老劍神早因為早些年名頭正盛,得罪了不少人,已經橫死於江湖,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無法撼動劍神李文諄在這座江湖的地位,以及一生所達到的讓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天下,從來都只關心你究竟能到達何種地步,至於你將來落得什麼下場,已經不是能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說書匠說起老劍神來已是漸入佳境,到後來已是滿堂喝彩,雖然說的不外乎都是一些已經被江湖人滾瓜爛熟的東西,可人就是這樣,對於真正風流的事情總是津津樂道樂此不疲,再加上那說書匠本就有幾分火候,如此一來更是精彩無比,張明月與大多數聽客一樣聽的興起時不忘要來了一壺最為便宜的黃酒,故事下酒,天下當真還有比得上這般逍遙的事情?
只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書說的再好,總有個結束時候,真正的江湖又豈是一個說書匠能說的清楚的事情?
一壺黃酒已經見底,張明月很少喝酒,此番喝這麼多黃酒已經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這當中更多的怕就是因為沒了這三年裏大小事情都替他做主的老狐狸司馬雲,真正想起來這一千多日夜裏兩人雖然沒少為了那雞毛蒜皮的銀兩吵鬧一番,但最終每次都是以司馬雲讓步而結束,雖然這讓步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讓步,畢竟司馬雲那八十八兩救命錢連張明月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還了多少,但總歸不止是八十八兩。
也正是因為這筆債務讓他學到了一身殺人的本事。
一想到沒了司馬雲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張明月不免嘆息彷徨幾分。
「老頭兒,你說那劍神李文諄年輕時風流整個中原江湖,再後來一夜之間淡出江湖,有人說老劍神已死,你且說說看老劍神有沒有可能真的已經死了,並且說個具體的條條框框起來,若是真箇說的好,本公子這十兩銀子便全部歸你了,若是說的不好,可別怪本公子學他們一樣要拆了你的台。」
正當張明月準備折身出酒館時突然兩眼放光,巡這聲音看去,細看那酒館角落裏正坐着一個一襲青衣,胡亂披散着頭髮的男子,那男子臉上有一道疤痕,不是司馬雲又是誰?方才居然沒注意到,想來是因為酒館人多再加上被說書匠吸引了的關係。
原本應該高興的心情張明月此事卻是憋了一肚子火,心道好你個老狐狸,與我做買賣的時候一文錢都不肯讓步,如今到了這裏一出手就是十兩,你倒是真大方啊,張明月頓了頓嗓子,貓在人後大聲道。
「看這位兄台的穿着打扮,怕也不像是來自富貴人家吧,怎的這十兩銀子說出手就出手,這麼大方,難不成這些銀兩是你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掠奪而來,或是這些錢其實是你賺的黑心錢,所以才如此不在意?」
張明月說完便蹲在角落裏偷笑,果然此言一出滿堂鬨笑,本來打算借着這十兩銀子露一露臉的司馬雲滿頭黑線,尷尬不已。
那日與張明月分別之後,他便按照兩人一貫的默契在此等候,可後來知曉此處有什麼惡蛟作亂,便去探聽了一點風聲,本着有便宜不佔非英雄好漢的念頭打算趁機渾水摸魚撈點什麼好處,可真到了雁鳴山的時候才知道這斬蛟的陣仗弄的有多大,不得已之下只得灰溜溜的回來了,再後來便是在這酒館之中聽老人說書,知曉這酒館乃是魚龍混雜之地,再加上消費並不貴,的確是個等人或是打探消息的好去處,這麼一來二去,沒想到還真遇上了。
道理很淺顯,都是走江湖的,能在刀口舔血的環境下活下來誰沒點機靈勁兒?不知曉對方來歷之時的情況下,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人的好,哪怕是個乞丐拿出十兩銀子要你去做一件事情,都不要隨意嘲諷,畢竟這天下喜歡扮豬吃老虎的傢伙多了去了。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戳他司馬雲的脊梁骨,除了分別兩三日之久的張明月,他司馬雲再也想不出有別的人了。
正當司馬雲準備站起身尋覓一番的時候,忽然聽到酒館外面傳來一陣哄鬧,一眾江湖二郎們紛紛自覺的讓出一條路來,只看到一干皆配着峨眉青鋒的女子魚貫而入,當頭的女子稍顯疲態,一襲青衣,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不過較之第二個黃衣女子則少了那麼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餘下的幾名峨眉女弟子也是比尋常女子好出太多,像這等名門仙山的弟子去哪裏都被人視為座上賓客,更不說這隻有江湖漢子的尋常酒館,她們一進來自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連那說書匠都不知所措不知是否應該繼續說下去。
有不少漢子低着頭不時去瞄眼看一下但很快就別過了頭不敢再去看,但也有一些膽子大一點的打着哈哈上去套近乎。
「不知道各位仙子來這酒館中做什麼?莫不是這說書匠說得好把你們吸引過來了?若是這樣那各位仙子不妨且聽我來說一說,保管比這傢伙說的更精彩絕倫。」
不過很顯然他這番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
婉清在人群中掃視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後面的背着刀的年輕小伙子。
婉清也不惱,而是變換了平日裏一貫的淡淡語氣略微有些酸意的說道。
「有些人可真是算不得真男人,做了事情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也不敢站出來,只敢躲在人後藏頭露尾。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見婉清這麼說,明月明顯有些不自然,不過卻被婉清示意不要開口。
「敢問這位仙子,莫不是有人不開眼得罪了各位仙子,敢情你們是興師問罪來了,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在不在我們這裏,若是真的在,那我們說什麼也得幫各位仙子把他揪出來才是啊。」
立馬有人附和道。
「得罪倒算不上,只是我輩江湖兒女行事本就應該光明磊落,諸位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而現在,有些人是等我把他揪出來還是自己站出來可得仔細掂量掂量了。」
婉清盯着張明月所在的角落陰陽怪氣的道。
張明月可算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了,婉清擺明了是衝着他來的,這天下使刀的人多,但使左手刀的人卻是鳳毛麟角,使左手刀又恰巧趕上雁鳴山這一遭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了,如此不被認出來才怪,畢竟還達不到那種來無影去無蹤的一品境界。
只是沒想到婉清她們會來的這麼快,想來應該是等明月才清醒過來便帶着明月前來尋找這位救命恩人。
就在一眾江湖漢子們瞻前顧後揣測這位「有幸」被峨眉山仙子親自點名的人是誰的時候只看到角落裏一個面容清秀,身後背着一把刀的年輕小伙子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這個……」
「這個什麼?好歹也在我們驛站歇息了那麼久,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這就是禮數?」
婉清看起來並不打算給張明月什麼好禮數。
張明月有心辯解卻見不遠處的司馬雲站起身施了一禮。
「不知道我這位小兄弟哪兒得罪了各位仙子,如果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仙子見諒,我這兄弟自幼父母雙亡,是我一手帶他行走江湖的,若是有誤會,我來代我兄弟賠罪。」
殊不知司馬雲這番話婉清聽了更是冷笑不已。
「原來他是你小兄弟,小女子倒是想問問你是從何處得知他自幼父母雙亡的?莫非是你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知曉他的一切?」
婉清冷聲道。
司馬雲尷尬不已,他哪兒知道張明月究竟從何而來,只不過是想替張明月解圍而已,身為刀客,或者說是刀口舔血亡命生涯的殺手,最忌諱這樣裸的出現在人前。
「好了,婉清你就別說了。」
明月自然是不會讓氣氛就這樣尷尬下去,她有些虛弱的看向了張明月。
「公子,多謝你救我,只是為何不等明月醒來當面道謝就離開?」
張明月有心解釋卻是開不了口,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沒成想人家突然尋到這裏來了,並且一口咬定了就是他救的人。這當中也許跟婉清脫不了關係,他又哪裏知道婉清也不確定,只不過是半猜半套就把他給套出來了。
「算了師姐,別人要走要留是別人的事情,更何況道謝也道了,你也不欠他什麼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咱們跟人家不過萍水相逢而已,接下來還要馬上回山,說不定明日就啟程回去了,師姐還是回去好好休息的比較好。」
婉清並不打算多做糾纏,她看向張明月。
「看在你救我師姐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若是真想知曉你究竟從何處來,往西邊走,不過我得提醒你,西邊戰亂頻頻,有命去,未必有命活着回來,怎麼打算你自己決定。」
待到峨眉女弟子悉數離開的時候,酒館裏說書匠也再沒有了說下去的興致,就算有興致這些江湖聽客們也未必聽的進去,此刻所有人都把目光焦距到這個能讓峨眉仙子大動肝火的年輕人身上來,紛紛揣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鎮上消息傳播的快,雖然朝廷下令封鎖,仍然避免不了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議論,這兩日最為火熱的話題自然就是道門齊聚前來的事兒,也有不少小道消息說他們是為雁鳴山中出現的惡蛟而來。凡夫俗子無知無畏,敢去一看究竟,換做他們就未必有這個膽量,因此聽說張明月救了峨眉仙子時,立馬湧出了另一番話題。
「小哥,厲害啊,居然能救到峨眉弟子。」
「小兄弟,這麼說來你肯定去過雁鳴山,不妨與我們說道說道那惡蛟究竟長什麼樣子。」
「也順道說說是怎麼救下峨眉仙子的,有沒有過肌膚之親啊等等。」
……
張明月現在哪兒有心思說這些事情,司馬雲拉着他幾個呼吸之間就走出老遠,尋到一處僻靜的地兒才停了下來。
「臭小子,挺能幹啊,峨眉弟子都能扯上關係。」
司馬雲似笑非笑道,標誌性的臉上一道傷疤在月色下平添幾分邪魅,司馬雲不用兵器,或者說張明月從未見過司馬雲用兵器,一直以來司馬雲都是以這幅模樣示人,本來若是能好好打扮一番絕對稱的上是濁世佳公子,可偏偏就喜歡這幅浪蕩不羈的打扮。
「跟你比起來還是差了點,把我丟給一個五品的傢伙一個人去逃命,這事兒也就只有你這老狐狸做的出來了。」
張明月沒好氣的道。
司馬雲老臉一紅。
「咳咳,這事兒不是都過去了嘛,再說了,你小子是誰,那可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傢伙,要是真沒幾分保命的本事肯定活不到今天了,哈哈,今天咱兩算得上是久別重逢,原本我還擔心你小子會逃之夭夭呢,那我三十兩銀子可就打水漂了,沒想到你小子還算有良心,自己找來了,走,今天咱們得好好喝一壺,其他的事情先放一邊。」
司馬雲極為豪爽的拍了拍張明月肩膀,他說的其他的事情不用說都知道是關於張明月究竟從何處而來的事兒,張明月心知婉清定然不會告訴自己什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婉清並不待見他,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張明月從來都不做,也不會做。
三年來沒少被司馬雲敲詐的張明月拉住了司馬雲的衣袖。
「先說好,這頓是不是算你的。」
「哈哈,我讓你去喝酒,當然是我請,難不成你以為我連這點銀兩都會算在你的頭上不成?」
司馬雲大笑道。
「誰知道呢……」
張明月攤攤手。
「反正類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