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慘叫聲,實際上並非來自於正在受傷害的鬼,而是旁邊圍觀的一隻只鬼的驚呼——他們叫得甚至比當事鬼還要慘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任誰看到自己眼前的「同伴」以肉眼可見的形態,點點化作青煙飄散掉,都無法保持鎮定,而實際上真正遭逢噩運的鬼們,他們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儘管在徹底化為青煙消亡之前依然有一段時間,可在他們感受到死亡臨近的時候,就已經不得動彈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
「什麼什麼鬼,我們自己就是鬼!」
「我是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們不是已經下來了,怎麼還會這樣……」
「啊!!!到我這邊來了、到我這邊來了……」
「住嘴,你……」
「狗子,你沒事吧狗子,你說話啊狗子,你怎麼了狗子,你眼睛瞪那麼大幹什麼狗子,你回答我啊狗子……」
「他都沒了,你還叫個屁啊?」
「啊?啊啊啊,狗子啊!」
「快跑啊,這裏比上面還危險。」
「跑哪裏去,我根本都轉不開身了。」
「這下怎麼辦,糟糕了,再下面就要輪到我了,難道要在這裏等死?」
「早知道我們就不下來了,現在投降來不來得及啊?」
……
群鬼已經是語無倫次、邏輯混亂了,你推我搡、鬼潮擁擠,連轉個身都難,比剛才喧譁嘈雜了何止一倍。
而且他們消亡的速度似乎還在加快,剛開始只是一兩隻鬼,到後面同時各個方向都有出現,就算原本還能夠保持鎮定地,當發現就在自己身邊、剛剛還在和自己說話的鬼突然之間渾身僵住、臉色凝固,而後開始就好像是化作了顆粒一般點點分解,最後又匯成一縷青煙消散掉,就好像從來未曾出現過一樣,他們也不得不感到膽寒。
恐慌的情緒就像是瘋狂的病毒,在群鬼中肆意蔓延開來,這些外地鬼原本還要慶幸自己逃出生天、哪怕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擺了一道來直面不想面對的那些本地老鬼,卻也依然憑藉着己方這邊鬼多勢眾而佔據心理優勢,可現在一個個就恨不得自己沒法立刻逃離此處。
太恐怖了!
之前在上面雖然也是險境,可至少他們還能夠感覺到「生命」是在緩緩流逝的,或者這麼說也不太準確,因為那裏醞釀還需要一段時間,真正到「火燒屁股」的程度,還早着呢,如果現在對他們說,能夠多活一點兒時間,怎麼可能會選擇下來呢?
這時候他們都有點兒上當受騙的感覺,那些生面孔的傢伙果然是不安好心,他們大概就是想要讓自己等過來做炮灰的吧?
不過,從剛才起好像就一直沒有看到他們,大家聽說又能夠離開那個囚籠的機會都巴不得,發現有路走就一窩蜂都跑進來了,也就壓根沒有在意始作俑者最後跑到哪裏去了。
而且他們現在其實也根本管不了李千江他們了,因為他們消亡的速度似乎也沒有比恐慌蔓延的速度差多少。
而這時候被他們惦記着的李千江,在這個被一群老鬼擁堵着的空間裏,就像是被群狼環伺的幾隻小綿羊。
但是李千江並沒有瑟瑟發抖,相反,他眼中反而更加堅決了對抗之心,「看來,這才是你的最終計劃,哪怕是自己的手下也在其中,也可以任其犧牲麼?」
那邊,「主人」卻突然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麼。
良久,他左邊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像是在笑,「你們的確讓我沒有預料到,但我原本也沒有想過,這一次就能夠順順利利,不過我也沒有想過要提前,現在這一幕,我也不願意看到啊……」
這樣的對話在周圍的鬼們聽來大多是一頭霧水,只有少數才猜到了內情,而一直很有眼色的程明,這時候竟然比脾氣火爆的王華銘更顯得着急,迫不及待問道:「主人您做了什麼,外面……」
而似乎是直到這個時候,外圍那些「嘍囉」鬼才反應過來了什麼,當即便有鬼叫道:「小心還在外面,她還在外面!」
「作興也不在,他沒跟着跑進來?」
「添丁也沒看到,難道說……」
剛剛大家都是一片混亂,只顧着往這裏面沖,實際上剛開始他們還是打算好好抵抗一陣的,尤其是在最初發現那些「從天而降」的外地鬼的懵逼感過去之後,他們作為「東道主」,怎麼可能不用拳腳給這些傢伙好好招呼一頓,以顯示一下自己的力量的存在。
但是隨後他們很快就發現下來的鬼越來越多,完全不像是剛開始想的只是出於意外,只能說對方真的突破了他們的封鎖,這時候便慢慢開始潰散,畢竟他們也不是那種訓練有素、作風嚴格的正規軍,雖然整體的戰鬥力不弱,可敵眾我寡,到最後甚至是直接被下來的外地鬼大潮衝散了,只有部分才能夠僥倖逃入這個空間裏面來,外面可還有不少滯留着。
而這些滯留在外的,要麼是被那些外地鬼夾帶着,擠不出來,要麼就是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封鎖住的這個空間阻擋在外了,反正是進不來也別想要進來了,這時候裏面這些鬼的發現,除了讓自己重新陷入慌亂和擔憂中,毫無作用,他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部分鬼的腦子都還是懵的呢。
只是任由群情洶湧,程明、王華銘目光灼灼,那「主人」卻始終沒睜開眼睛,也沒理會他們,倒是李千江怎麼會放過這個離間對方的好機會,而且現在正是他們陷於危險邊緣的時候。
直接混進來本就是機會與危險並存的一場賭博,他們現在等於是陷入了對方的包圍圈中,這似乎還是那個「主人」有意放他們進來的,當然肯定是不懷好意,而現在則剛好是在對方還在混亂中沒有整個起來的時候,也只有這個時候就讓他們自己內部亂起來,才能夠避免接下來對方聯合起來將他們困死,甚至說不定還可以火中取栗。
於是他直接冷笑着揭穿:「他當然不會直接說,我猜的沒錯的話,原本他是想要利用上面那個大鐵籠,將我們這其中的所有鬼都以蒸騰的方式,來反哺他自己——也可能是有別的什麼目的。只是中途發生了這些變故,他便臨時改變了計劃,或者說這本來也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區別只在於現在是被迫提前實施,甚至說不定你們中不少,原本也是在他計劃之內的。也就等於說,現在被你們遺落在外面的那些同伴,原本就是註定要跟着那些外面的鬼一起消亡地,反倒是你們怕跑進來的這些,才是真正逃過一劫!」
而李千江的視線一一掃過周圍在他開始說話之後就詭異沉默下來的鬼們,他們的表情一個個開始變得很奇怪,像是在壓抑着什麼,李千江原本還不太在意,可隨後江濤就特意跑到他耳邊轉達百里說的話,現場的氣氛有些不對。
的確是很不對!
準確說,是突然變得很冷,結合這些鬼的奇怪目光,李千江突然想到了一個事情,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他立即抬頭看着不遠處的「主人」,感覺喉嚨乾澀聲音沙啞,說出來的話也夾雜着幾分難受:「其實……這裏也不是什麼庇護所,相反,這個地方才是你控制的核心。這裏的鬼,同樣一個也逃不脫,只是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明明你自己也在這裏?」
「主人」終於睜開了眼睛,他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雖然笑得有些奇異,他用他那特有磁性的嗓音幽幽說道:「老實說,你讓我很驚訝,能夠推算到這個地步,哪怕是本就在接近謎底的時候,也值得讚賞了。」說着,他還拍了拍掌,好像真的是在鼓勵欣賞着李千江一樣。
「恐怕不止吧?」越是心驚,李千江此刻面上反而越是冷靜,繼續分析道:「我剛才倒是還聽說了一件消息,你們在私下還豢養着一種名為幽魂的東西,不過自從被打到地下之後,就不見了蹤跡。那個東西,你又是要用來做什麼?」
「你們果然是一路人啊!」這「主人」略帶深意的感嘆了一句,又笑道:「不過這回你可猜錯了,我並沒有想過要用幽魂做什麼,養一隻,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看看究竟能夠將其培養到什麼程度罷了。如果到時候能夠幫得上忙,也就是得一個助力,不行也沒有什麼損失。」
李千江突然怒道:「好一個一時興起,好一個沒有什麼損失,可你知道不知道,因為你這一時興起,有多少人丟了性命?」
「那些,也配叫人?」他的語調突然一高,然後又收了回去,只是說話的語氣,依然充滿着不屑:「我雖然不是什麼高尚之人,不過對於那些勤勤懇懇過自己生活、甚至是無私奉獻的人,還是會給予自己的尊重地。至於那些被我捉到這裏來的人,還有這些騙到這兒來的鬼,都只有一個字:該!」
李千江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一點,心中微微一動,試探着問道:「你剛才說,人?難道你……」
「主人」似乎也有些詫異,搖頭失笑道:「不知道該說你猜來猜去想得多,還是直覺太敏銳……」他將一直覆蓋在腦袋上的檐帽摘了下來,然後甚至將披在身上這間外衣都脫了,露出了裏面簡單的制式衣服,這時候李千江他們才感覺到一股異類的氣息撲面而來,如此強烈便是當初的李健都遠遠不及。
而這個時候,周圍的那些鬼,也終於開始有了反應,但他們居然不是先朝着李千江他們下手,反而是就近抓着自己身邊的鬼同伴們就開始互相撕咬、扯打起來。
看着這一幕李千江並不感到驚訝,因為是之前就想到了的事情,他問道:「你這是在養蠱?」
「容我正式的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做馬沛然。我的確是個人,不過或許很快,我就不是人了,至於到底是什麼,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他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只不過這笑容在那張頗為俊秀的臉上,顯得有些僵硬。
這讓李千江看着有些彆扭,不過他並沒有在意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現在似乎也沒有精力去在意了,因為周圍那些陷入騷亂的鬼,已經開始要將他們也拖入「戰局」了。
「主人」、也就是馬沛然平靜的望着這個空間裏所有陷入了瘋狂地鬼,包括還能夠保存一些理智、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程明,也包括清醒着卻依然無奈地被席捲進了這場大亂鬥中的李千江他們。
對於自己的手下,他只是搖了搖頭,而對於李千江這些敵人,他卻是笑了笑,說道:「你猜的沒有錯,這裏的確是我準備的一個養蠱場。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厄焰』?這種人間奇火,其實並不算一種正常的火焰,它不會灼燒人的身體,但它卻會藏在每個人的心間,當然,也會焚燒每個人的靈魂。而鬼、大量的鬼,是它最好的薪材,通過這些薪材,厄焰會越燒越旺,直到最後,完全將我特意準備的這個空間包裹住……
「所以我才會讓他們招引那麼多鬼過來,這些鬼不過是貪圖小利,以為真有什麼好處就一窩蜂而上,卻不想想這世界上哪裏有天生掉餡餅的事情?而如今他們也有了應有的歸處,這也算是對他們價值的最好肯定了吧?
「至於這些手下……我的這些手下,老實說留着他們只會拖我的後腿,既然如此,那麼作為我強大的養料,也是分內之事,沒有什麼好值得稀奇的吧?何況他們生前不是什麼好人,死後也不是什麼好鬼,我這也算,為民除害了吧?」
他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天,就好像是憋了很久沒有說話的樣子,可是李千江已經完全無法回復他了,他們幾個都靠在了一起,對抗着四面八方不斷衝過來的敵鬼。
這些鬼其實不是專門針對他們,而是已經完全瘋了,到了見鬼就上的地步,凡是在自己身邊的鬼,都是直接干。
「怎麼辦,我快頂不住了?」王生脖子上被接連打了幾圈,而且之前就已經掛彩了。
江濤將身邊的一隻鬼踢開,也怒吼了一句:「頂不住也要頂,我可不想要再死一次了!」
不只是他們,李千江、百里和蔡姐同樣在艱難地抵抗着,他們的身手倒是沒有前面兩個那麼利落,不過他們也有着各自的手段,尤其是百里和蔡姐配合起來,對於李千江的增益,讓他看起來竟然有些恢復巔峰——這裏雖然沒有水,但他的能力其實對於這些純粹的魂體,也是能夠起到作用的,只是效果比較弱而已。
可是時間消耗下去的話,對他們還是不利的,畢竟鬼力有時盡。
而馬沛然看着他們,嘴角含笑,卻是慢慢地走近了過來。
似乎是因為剛才那件外衣的關系所以他才能與程明等鬼接觸,而現在脫了外衣,他與周圍的鬼就變成了「格格不入」,那些鬼之間互相撕咬他卻輕鬆地穿體而過、如若無物。
「還是太慢了啊……」走到一半的時候,他還突然感慨了一句,再次打了一個響指,就見到身後岩壁上那火焰猛地再次躥高,而這個空間裏面的溫度反而好像更加陰冷了,鬼們的撕斗也更加激烈起來。
鬼之間的打鬥,並沒有比陽間普通人神秘多少,因為同處於一度空間的緣故,他們彼此的傷害值是相等的,所以各種肉搏近戰也很正常,唯一的區別大概是這種打鬥只會讓鬼痛,卻不至於傷害到「性命」。
而他們要真正達到那馬沛然所說「養蠱」的目的,那就只有一個方式,吞吃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