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意外
耶盧大學可是響噹噹的國際名校,校園也是古色典雅,一片和諧。正直8月天,紅葉剛剛露出些許黃色,卻已把校園各處渲染得分外秀美。
羅森正坐在一棵大楓樹底下,拿着手機,對着屏幕,臉上帶着笑,正在說着什麼。
他正在跟國內的父母視頻通話。
大洋彼岸那邊,此時正是深夜。屏幕上顯示的背景,是在車子裏,柔和的燈光下,父母皆穿着正裝,臉上帶着疲憊,顯是參加完正式商務活動,在回家的路上。
母親羅茜一個勁兒叮囑他注意身體,羅森一一應答着,心裏想着的,卻是今天晚上的轟趴。
就在這時,耳機里傳來砰然大響,羅森心頭一震,看到手機畫面一陣搖晃。
「怎麼啦?」羅森急急問道。
手機屏幕的視頻畫面上,沒看到父母的面容,只看到車子在旋轉。耳機里,卻能聽到父母的驚叫聲。
呯的一聲巨響,畫面變得一團漆黑,耳機里也什麼聲音都沒有傳來!
羅森的一顆心砰砰直跳,直往下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對着耳機一個勁兒地喊道:「爸,媽,你們怎麼啦?那麼怎麼啦?」
他那帶着哭腔的聲音,立即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可是耳機里,什麼回應都沒有。
叮的一聲輕響,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句話:視頻通話已中斷。
……
東森港國際機場,勁風陣陣,天空陰雲快速掠過。號稱山竹風王的颱風即將來襲,已經抵港的航班爭分奪秒,搶在機場關閉之前降落。
羅森拖着登機行李箱,雙眼紅腫,臉上帶着疲憊,緊鎖着眉頭,腳步匆匆,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在人流中穿梭超越。
機場出口,他一眼就看到有人舉着牌子,上面寫着他的名字。
那是個年輕人,穿着黑色西裝,廉價的,人看起來倒是挺醒目的。
「老張呢?」羅森走到這個年輕人跟前,不悅地問道。
老張是羅森家裏的老司機,平時不管羅森是出國,還是旅遊回來,一定都是老張來接機的。可是這一次沒看到他,羅森心裏很是有些惱火。
「老張還在icu病房裏,」年輕人接過羅森手裏的行李箱拉杆,答道,「這次羅總讓我來接機。」
羅森皺皺眉頭,沒有吭聲。
年輕人所說的羅總,就是他的叔叔羅安。不過不是親生叔叔,而是外公羅英領養的孤兒。至於羅森的媽媽羅茜,所有人都是稱之為羅董。
是的,羅森是跟着母親的姓,因為他是羅氏企業的第三代接班人。
此時此刻,羅森沒敢問自己父母的情況如何,是仍然呆在icu病房裏嗎?情況怎麼樣?
羅森心裏很想知道答案,但是又怕知道答案。
坐上保姆車後座,羅森全程緊抿着嘴唇,什麼都不想,恨不得肋生雙翅,一下子就趕到東森港國際醫院。
年輕人仿佛知道羅森的心情,車開得極快。只是啟動和剎車都很粗暴,以至於羅森坐在後座,整個人前仰後翻的,頭都有點暈暈沉沉的。
暈車,這可是羅森從來沒有過的事。
保姆車穿過幾個紅綠燈,駛上市內快速環道,羅森深吸一口氣,頭靠在座椅上,微閉雙眼,閉目養神。
可是他的心裏卻是亂糟糟的,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沒有個停歇。
從加州緊急飛回來,十幾個鐘頭的跨大洋飛行,他一直未曾睡着過,也只是在飛機上胡亂吃了點東西。此刻疲累不堪,又餓,又渴,可他就是無法靜下心來,更別提入睡。
嘴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咬出來一個大血泡,很是礙事,更是讓羅森心煩意亂。
車速很快,一路順暢,羅森漸漸不再那麼頭暈眼花的。當車速再次慢下來,他忍不住睜開眼睛,看了眼窗外。
怎麼回事?這是到了郊外嗎?不是應該直接到東森港國際醫院的嗎?應該是在東森港市的濱海區才對啊!
羅森心裏一個激靈,窗外一塊藍色的指示牌閃過,上面指示的方向,是殯儀館!
嗡!
羅森腦中如同有霹靂炸響,雙耳中嗡嗡作響。
殯儀館?難道父母親他們兩個……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車禍,icu病房,殯儀館,這意味着什麼,頭腦清醒的人會非常清楚。可是此刻羅森心裏卻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羅森自從恢復神智以來,一直以為,他終於可以一償宿願,當個富二代,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這麼過一輩子。可是沒想到,在這個不知道是平行世界還是什麼的世界裏,他還是與車禍脫離不開干係。
上一次,他是遭遇到嚴重車禍,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個平行世界的一個嬰兒。現在,是他在這個平行世界的父母,遭遇到嚴重車禍。
保姆車停在殯儀館門前,羅森完全是渾渾霍霍的,被人攙扶着,才能從車上下來。他全身發軟,腦子裏一片混沌,只看到眼前晃動着一張張臉,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可他渾然不知道什麼意思。
他被人架着,進到殯儀館裏,見到躺在那裏的父母,即使是再高明的化妝師,也無法通過巧妙的妝容和服飾,完全掩蓋住車禍遭致的慘烈!
羅森頭腦中嗡的一聲響,整個人就這麼軟軟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知覺。
可是很奇怪的是,他卻能聽到周圍的聲音,還異常清晰。
……
葬禮算不上簡樸,但是相對於羅森父母的社會地位,就顯得相當簡略。羅森根本沒心思顧得上這些,他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
葬禮後的第二天早上,羅森還沒有從疲憊中恢復過來,就被人從睡夢中喊了起來,帶到了會議室。
他心裏很是有些惱火,但是強忍着,緊繃着臉,心裏在想着,這個時候,也許該是解決遺囑和繼承權的時候了。
會議室里沒幾個人,叔叔羅安和他的三個兒子,羅強,羅胤,羅柏,以及兩個穿着正裝的律師。
「羅森先生,對嗎?」其中一個中年律師溫和地問道。
羅森點點頭,坐到他們的對面。
「我們是東旭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這裏有些法律文件,需要羅森先生簽署。」
年輕的律師站起身,端着一疊文書走了過來,擺在羅森面前,還遞上一隻簽字筆,翻到貼着標籤的簽字頁面,指着空白處說道:「請在這裏簽字。」
羅森一時沒有多想,拿起筆,就欲在空白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年輕律師只是掀起文件的一角,卻不是把上面的文件拿開,這讓羅森心裏很是奇怪,心裏一動,眉頭緊皺,放下已經拿起來的簽字筆,對年輕律師說道:「我看下文件!」
「羅森先生,」對面的中年律師出聲說道,「法律文書都是早就擬好的,只需要簽字就好了。」
年輕律師也沒有退下去,仍然保持着掀起文件一角的姿勢。對面的羅安扭頭看了一下,羅強三人立即同時起身,往這邊走了過來。
雷睿察覺到不對勁,沉聲說道:「讓開!我看下文件!」
「你不需要看!」羅安說道。
「為什麼!」羅森抬頭看過去,壓抑着怒火,問道。
「因為你只需要簽字就是了!」
在羅安這麼輕描淡寫地說話時,羅強三人同時撲了過來,分別抓住羅森的雙手和脖子,把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羅森拼命掙扎,可是他的體型雖然算得上強壯,但與羅強三人相比,還是略遜一籌,此時被他們三個牢牢控制住,無法動彈。羅強騰出手來,把簽字筆強行塞到羅森的手中,然後控制着他的手,強行讓他在文件空白處簽字。
年輕律師拿走上面的文件,羅森看得分明,這根本就不是遺囑或者羅氏企業的繼承權,而是他這個繼承人轉讓股權的協議文書!
羅安坐在對面,對此毫無所動,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淡淡地說道:「我說過了,你不需要看,只需要簽字就是了!羅氏企業,本來就該是我的,現在,你簽下這份文書,也只是把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歸還給我而已!」
羅森極力掙扎,可還是無法反抗羅強三人,在空白處簽下「羅森」兩個字,只是歪歪斜斜的,不像是他平常所簽的字那樣流暢。
「沒關係,只要他簽字了就可以了!」中年律師很是識時務,對着羅安笑着說道。
眼看着簽字已經完成,年輕律師就準備拿走文件,羅森心裏一急,咬破嘴裏的血泡,張開嘴,噴出一口鮮血,盡數噴灑在這份法律文書上。
所有人都是陡然色變。
「你!」羅強勃然大怒,「混蛋!」
羅強放開羅森的手,揚起手,一巴掌甩了過來。只是他沒想到,他一鬆開手,羅森的右手也就恢復了自由,直接握着手裏的簽字筆,擋上羅強的右手手掌。
啪!
兩人手掌拍在一起。羅強哎喲一聲,手掌被簽字筆刺中,鮮血淋漓。
「不要動手!」中年律師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樣會鬧得不好看!」
「住手!」羅安立時大喝一聲,制止住就準備動手的三個兒子。
他是聽懂了中年律師的意思。要是把羅森給打得鼻青臉腫的,這事就有些不太好看,當然不是說羅森不好看,而是羅森臉上的傷被外面的人看到,會讓羅安的面子上不太好看。
畢竟在法律層面上,羅森才是這個羅氏企業的繼承人。
羅強三人把羅森按在椅子上,個個臉上帶着憤怒。如果不是羅安出聲制止,他們三兄弟可以把羅森打得鼻青臉腫,滿臉是血。
「你以為吐口血在上面,這事就能這麼過去嗎?」羅安緩步走過來,拿起桌子上那份沾滿鮮血的簽字文件,在手上抖了幾抖,「你太幼稚了!」
「你以為你能奪走羅氏企業?」羅森說道,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
「為什麼不可以!」羅安說道,臉上帶着滿滿的輕蔑。
「羅氏企業本來就是我的!」
「是我從羅英手上接過來,力挽狂瀾,讓羅氏企業起死回生的!」
「你這個紈絝子弟,憑什麼得到繼承權?」
「就因為你是羅茜的兒子?」
「羅茜!她本來也是我的!」
「她既然中意於那個書呆子,讓我傷心失望,那她就和那個書呆子一起去死好了!」
「你吐出這口血,反而幫了我一個大忙。」
「看到了嗎,這杯水,就是為你準備的,讓你吐着血,去見羅茜和她那個書呆子的!」
「帶血的簽字協議,簡直就是完美無缺!」
「怎麼樣?你現在一定很憤怒,想要來咬我一口,是不是!可惜啊!你還是太嫩了點!」
說這番話時,羅安湊羅森的眼前,可謂是近在咫尺,面對着面。他直起身,伸手輕輕拍着羅森的臉龐,臉上掛着勝利的微笑,得意萬分。
羅森的一顆心在往下沉。
父母的死,是羅安下的毒手!
他還準備對自己下手!
這樣他就能獨吞羅氏企業的控制權!
不!我不能讓他得逞!
羅森心裏大叫着。他的嘴巴,被羅強三兄弟強行捏開,他只能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以為這樣,就能得到羅氏企業?你才是太嫩太幼稚了!」
羅安端起那杯水,看着羅森,嘴上嘖嘖連聲,臉上帶着憐惜的神情,實則是十分得意,說道:「你如果想要活命,還不如跪下來求求我,也許我會考慮考慮!」
羅森被羅強三人控制着,連一絲冷笑都擠不出來,只能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在東旭律師事務所的遺囑,只是正常情況下的遺囑!我的父母意外身亡,這份遺囑即自動失去法律效力,被另一份遺囑所取代!」
羅安的臉色變了,扭頭看向那邊安坐如泰山的中年律師。中年律師翻出遺囑,仔細查閱。
「不用找了,附錄第十九條c條款!」
話音剛落,中年律師立刻就翻到相應的條款,只是掃了一眼,立刻就臉色一變,倒吸了一口涼氣。
羅安臉上的得意和輕蔑,立刻被扭曲的憤怒所取代。
他一把扣住羅森的咽喉,湊到羅森眼前,惡狠狠地說道:「另一份遺囑,在哪裏?」
嗬嗬嗬!
羅森從咽喉里發出嗬嗬的低笑。
這個時候,他打從心眼裏,佩服父親林森的先見之明!如此複雜的遺囑,就是在父親林森的據理力爭和不停勸說之下,母親羅茜才在將信將疑中,同意這麼做的。
如今,這份複雜的遺囑,救了羅森的一命!更給了羅森翻盤的機會!
「快說!」羅安滿臉猙獰,厲聲喝問。
「你拿到遺囑也沒有用!」羅森輕蔑地說道。
「從你向我父母下手的那一刻起,這份遺囑就自動生效了!」
「如果我死了,這份遺囑的附屬條款,就會自動激活!」
「怎麼樣?意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你想知道這份遺囑的條款內容?」
「沒關係,你很快就會見到的!」
「但是你沒有任何辦法作出任何變更!」
「你想要得到更多,你做得越多,你也就會失去越多!」
「這是我父親要我告訴你的原話!混蛋!」
羅森心裏頭無比暢快。他看着眼前的這張醜陋扭曲的臉,陰沉,扭曲,帶着怒氣,咬緊牙關,卻又無可奈何。
「羅先生,我們得從長計議!」中年律師半欠上身,小聲說道。
羅安沉默着,狠狠地瞪着羅森,雙眼如欲噴出火來。
他豁然直起身來,轉過身,呯的一聲,把水杯摔到地上,腰背都有些微微佝僂,揮揮手說道:「把他送進康安醫院!讓他在那裏好好地呆着!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