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無疾 第二十六章 風雪

    輕輕撣着袖口上沾染的露珠，石虎在泉眼旁洗濯了身上沾染的泥土，打量着園圃中的幾畝小藥田。

    花草蔥鬱，奼紫嫣紅，異香撲鼻，山谷上方微弱的陽光灑落，不少花草都舒展着枝葉，脈紋路清晰可見，泛着瑩潤的光澤。

    另外一角，石虎種下的稻種也冒出了頭，一大片稻苗冉冉生長，一派欣欣向榮之景，這谷中的地力肥厚，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收穫一撥了。

    欣賞着谷中的景致，石虎離群索居的孤寂也悄然舒緩了許多。

    小櫻見鬼的居然冬眠了，這下子谷中就只有石虎獨自居住，連個打招呼的對象都沒了。

    雖然以前小櫻也不怎麼活泛，但好歹也會嚶嚶叫。現在石虎只能和這些花草相伴了。

    漫長的寒冬一天天過去了。

    這一天，石虎正在吊腳竹樓中打坐吐納，不斷水磨的結界，已經只有薄薄的一層了，看上去隨時都能瓦解，但也格外堅韌，輕輕柔柔，但卻一直屹立不倒。

    就在這時，一片無邊無際的黃雲滾盪而過，驀然間出現在整個天空中，用遮天蔽日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雲層出現的瞬間，天色陡然昏暗下來，一股仿佛天威的壓力，從天而降，無處不在，讓人為之窒息。

    正在修煉的石虎陡然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四周的靈氣躁動不穩，似乎就要大禍臨頭了，險些讓他走火入魔。

    「難道是那個妖精？」石虎心中猛然浮現了這個念頭，但旋即否決了。

    那妖精雖然本事不小，但還沒這麼大的排場。

    不久後，遠處傳來了一陣雷聲，隆隆作響，似是平地驚雷，石虎盤坐在竹床上，也感受到了一股從遠處波及的衝擊。

    石虎這時候也顧不得修煉了，連皮靴都忘了穿，僅着足衣，推門而出，眺望着遠處的天空。

    一道閃電劈落在曠野上，如銀蛇狂舞，電光劃破了天空，閃爍在石虎的眼瞳中。

    遠處隱隱傳來一道浩大威嚴的聲音，「~神王有令~捉拿龍瑤~窩藏~」

    狂風呼嘯，聲音斷斷續續，隱隱有鬥法之聲，而後又遽然消弭無聲。

    石虎遠遠望着，還是感到有些心驚肉跳，咬咬牙，這裏不能久留了。

    連忙返身穿好了筒靴，披上了皮衣、斗笠，帶上了柴刀、晾曬的肉乾和鹽，石虎沿着谷內一條縫隙穿了出去。

    別的時候還好說，這寒冬時節，山谷上面風颳的烈了些，霧氣早就散了，遇上能飛天的，在上面飛來飛去，這山谷的位置瞞不過去的，到時候可別把自己給坑死在這谷中。

    頂着有些凜冽的風刀子，石虎決定先到一處山洞中暫時避些日子，至少先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做打算。至於這一谷的花花草草，也只能忍痛放棄了。

    剛一出了裂口，狂風從天而降，只掀的雪沫紛飛，石虎一個站立不穩，差點被大風颳飛，回過神來，頭上的斗笠已經被風颳跑了。

    嗖！！！

    石虎猛然低頭，一股勁風突然從他頭頂擦過，隱隱傳來轉瞬即逝的驚呼聲。

    這時候又颳起了大風雪，石虎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厚厚的雪地中，跋涉了一會，就聽到附近接連響起慘叫聲。

    石虎不欲多事，但是其中一聲悲愴的呼喊，卻讓石虎心中一驚，「這是……楊戟？」

    頂着風雪，石虎悄然靠了過去。

    到了一處懸崖邊上，石虎狠狠將手中的柴刀插入雪地中，握緊刀柄，探出頭往下一看，旋即就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凜冽的大風盤旋呼嘯着，山壁高聳，陡峭奇險。

    石虎再一看，就看到被風刀子剮的滑不溜手的萬仞絕壁之上，一個小少年死死抓着一根老藤，懷中抱着一個小孩，在風中蕩來蕩去，吊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這懸崖下面的風刀子，有時候可是比真正的刀子還要鋒利啊。

    「這傢伙，怎麼回事？」

    石虎雙眉一挑，本不願多事，但既然遇上這傢伙了，不談其他，單就當初那件麻衣，石虎就決定幫他一把了。

    看了看四周，石虎拎着手裏的柴刀，快步跑到一旁，砍了條十幾丈長的老藤，從崖頂拋了下去，大喊道：「楊戟，抓住藤蔓！！！」

    又一次風刀子颳了過來，死死抓着老藤，手心全是血的楊戟幾乎堅持不住，陡然耳邊響起這話，頓時精神一振，一隻手臂夾緊了懷中的孩子，另一隻手死死握着老藤，用自己的嘴狠狠咬住了盪在眼前的藤蔓，隨後用力扯了扯，感受着上面的力道，才將自己和懷中孩子的力道全都轉移了過去。

    ……

    鼻息微微粗重了些，石虎鬆開了藤蔓，看着手心中兩道深深的勒痕，握攏了雙手，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死裏逃生，從懸崖下爬上來的少年，額頭上的金痕正散發着一縷微光，讓他有些心悸。

    此時這個少年有些狼狽，渾身是血，手心皮肉都綻開了，骨頭隱隱可見，但還是溫聲安慰着懷中的孩子，「小妹，不怕，有哥哥在呢。」

    這孩子受了驚，卻是又哭又鬧，讓一旁的石虎雙眉斜挑了一下，散發出的一絲微弱煞氣頓時驚的這孩子噤住了哭聲，在楊戟懷抱中瑟瑟發抖。

    連忙哄了哄懷中的孩子，這少年才轉過身來，臉上帶着感激，誠懇的說道：「石虎，這次多謝你了。」

    看着楊戟渾身被刮擦的傷痕，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爛成布條了，露出的皮膚，鮮血淋漓，有些地方都皸裂了，看起來慘不忍睹。

    石虎也不多說，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皮衣，這還是從楊戟這裏換回來的，披在了楊戟身上，「先跟我來吧。」

    懷中抱着孩子，楊戟也顧不得推辭，護好了孩子，楊戟咬着牙，跟在石虎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中，一路迎着風雪，到了一處偏僻幽深的山洞之中。

    風雪頓時小了許多，被擋在了外面。

    楊戟半跪在地上，不顧自己渾身的傷，將皮衣裹在懷中孩子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洞口吹進來的寒風。

    石虎站在一邊，靜靜的看着。

    「讓你見笑了。」過了一會，楊戟轉過身來，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孩子，有些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是我小妹。」

    「嗯。」石虎點了點頭，又取了身上的火石、柴刀、幾塊肉乾放在了地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隨後，石虎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對於楊戟，只能說，幫一把就是了。

    楊戟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複雜之色，咬了咬嘴唇，望着石虎離去的背影，雙唇微動，輕輕說了聲，「石虎兄，謝謝。」

    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了，但是楊戟心中，卻涌過一股暖流。

    ……

    在山中住了一段日子，石虎眼看着天氣漸漸轉暖，那股危險的感覺逐漸散去，才又回了幽谷之中。

    小小的山谷中一切如常。這個小谷似乎與世隔絕，絲毫不受外面的風雲變化，讓久沐山中風雪的石虎頗有種遊子歸鄉的心情。

    等到了夜色漸漸深了，石虎除了外衣，周身浸在了一處水池中，四周池底都是用鵝卵石堆砌，剛好沐浴，泉水潺潺流過，清涼又不失暖意，洗濯全身，石虎原本白皙的肌膚多了幾分紅色，多日的風霜污垢頓時一掃而空。

    束好及腰的長髮，石虎濕漉漉的走出了水池，披上了麻衣，望了一眼谷口的方向。

    這時候，小櫻差不多也該醒了吧。

    沒了這傢伙在身邊，沒了嚶嚶叫，莫名的，還真有幾分不習慣。

    水珠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石虎抬頭望了一眼皎潔的月，披着月光，走進了竹樓，今晚應該能安然入眠了。

    ……

    同一時間，楊戟忍着疲憊，哄着懷中的幼妹入眠。

    聽着妹妹在夢中哭着喊着要父親、母親，還有哥哥，楊戟頓時心如刀絞。

    想起玄蛇部落遭遇的可怕厄運，楊戟不忍再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沒想到，原本平凡的父母，自己的母親，居然是神庭的王族出身。

    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嫁給了自己的父親，想要避開紛擾，過平靜的生活，可最終，卻是讓這麼多人墮入了黑暗的深淵。

    母親拼死將他們一家送了出來，逃出了神庭使者的阻截，可這一路，父親和大哥生死不知，只有他和小妹。

    看着妹妹可憐無助的小臉，楊戟悵然望着洞外的月色，「我要怎樣，才能守護我最寶貴的東西？」

    過了幾日，天氣回暖，不少地方植物開始抽芽，冒出了綠色。

    楊戟帶着妹妹，開始在山間乞活。

    失去了部族的庇護，加上一個小拖油瓶，方知生活的艱辛，楊戟小小的肩膀陡然被壓上了沉重的擔子，這少年也是性子倔強，一聲不吭，頑強的照顧着妹妹，每天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而石虎，也在這幾日迎來了他一生命運的最大轉折。

    如果不是這次轉折，日後的石虎或許是割踞一方的大妖王，而不會陷入這永遠無法脫身的權力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