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侯崔元此時也是驚駭不已,他簡直不敢相信國稅局的稅役會因為徵稅而敢炮轟他的侯府。
但崔元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侯爺之尊,還是色厲內荏地向馬應龍等說道:「你們,你們這是在造反!」
「侯爺何必如此說,我們只是在徵稅,奉朝廷的旨意徵稅!」
馬應龍說着就帶着人闖入了京山侯府內院,開始追問京山侯崔元錢糧賬簿,並悉數抄沒了起來。
等到三四個時辰後,京山侯的所有產業都被馬應龍等理了個遍。
旋即,馬應龍才道:「侯爺,你的各項產業加起來,年入總額有五十四萬銀元左右,按照朝廷相應稅率計算,你今年需繳納稅賦五萬二千一百銀元,這批銀元,我們就先運走,你自己還剩餘四十多萬銀元價值的財產,甚至連現銀還餘二十餘萬,不至於讓你傾家蕩產!你也不必太掛懷,朝廷要維護社稷之太平,不能不收稅,告辭!」
馬應龍說着便把手一揮:「將稅銀運走,將繳稅憑證給京山侯,我們走!」
京山侯看着自己的手裏的一張繳稅憑證,再看看自己被國稅局運走的數車銀元,自然是十分心痛:「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這些國稅局的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與京山侯一樣,南直隸與浙江的豪強官紳都遭遇到了強制徵稅的措施,甚至還有被打死的。
自然,這些豪強官紳反應也很激烈。
但朱厚照都不關心這些,因為無論如何,只要是想讓大明更好,就必須得走出這一步,豪強官紳這些既得利益集團必須得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指望既得利益集團們自己良心發現,把自己的利益讓一部分出來,根本不可能!
繳稅很難以接受嗎,後世的富豪也不少,但該被徵稅的時候還是得乖乖被征,說白了,這個時代的富戶們還是沒有國家意識,沒有自己也需要為國家公共服務出一份力的意識。
莫愁湖的風景不錯,朱厚照現在不是在屋裏於江南美人身上種小蝌蚪,就是在莫愁湖邊看因春而萌發的小蝌蚪,園林外的槍聲與吶喊聲似乎與他無關。
「陛下,京山侯崔元、南京通政司右參議黎恕、監察御史王道等皆在行宮外求見陛下,皆要彈劾朝廷橫徵暴斂已致民怨沸騰」,谷大用向朱厚照稟報後,朱厚照聽後只擺了擺手:「就說朕現在很忙,內政之事已交由內閣負責,讓內閣大學士王守仁去見他們。」
王守仁來到這些豪強官紳面前時,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道:「稅政徵收是由江南國稅局負責,具體如何制定的,也是江南國稅局制定,你們如果對徵稅比率不滿,或者對稅丁的徵稅方式不滿,可以去江南國稅局反映,恕王某不能相幫,王某自己也在繳稅。」
豪強官紳見王守仁也不管,就只好大罵王守仁,甚至也開始彈劾王守仁。
但任何彈劾王守仁的奏疏,朱厚照都沒有管。
除非是造反,現在的豪強官紳根本不可能阻止朝廷的徵稅工作。
豪強官紳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因此,對朝廷的現狀是越發的不滿。
……
黎恕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作為通政司官員的他,也發現皇帝陛下在這方面是不作為的,因而內心也就更加失望。
可黎恕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與朝廷權臣抗爭,如何逼迫不作為的皇帝陛下放棄稅改的政策。
而在這時候,一名叫紀宣的士子找上了他,而且這紀宣只說自己是徽州富商,因對朝廷新稅政有自己的看法,才貿然來見黎恕。
黎恕因見紀宣獻的禮品豐厚,且自己家也與徽州大富商多有來往,也就見了這紀宣。
「如今朝廷在江南以新稅政徵稅,對富戶行橫徵暴斂之舉,已使得有財之家皆是怨聲載道,江南各鎮僑居商戶需登記領營業之憑證且繳稅才可經商,學生不忍見天下商戶因新稅而生亂意,也無法坐視朝廷權臣奸賊行橫徵暴斂之舉!」
「故學生有意請江南各大豪強官紳與我等僑居富商聯合起來,抵制朝廷新稅政,讓朝廷能夠明白,如此橫徵暴斂只能是逼江南百姓走投無路!」
紀宣這麼一說,讓黎庶不由得很是驚愕,作為江南豪強官紳一員的他也對朝廷新稅政不滿,但他到底非正經商人,也沒想到過要僑居富商聯合對抗朝廷,但現在,紀宣這麼一說,也讓他有些興趣,問道:「紀先生不妨細說。」
「罷市!」
紀宣蘸取了些茶水在桌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黎庶點了點頭:「黎某可以聯絡南京、蘇州、松江、杭州、寧波等地的江南本地富紳豪強,只是不知,你們徽州能拿出多少本錢來。」
「一個月之內,江南一帶如果有一家客商來江南採購,紀某就自裁謝事!」
紀宣說後,就辭別了黎庶,待到了下關碼頭,登船之後才道:「回去轉告長史,紀某不會讓殿下的三百萬銀元白花,如果這次不能讓朝廷放棄稅改,紀某願以死謝殿下!」
……
此次徵稅,利益受損的不僅僅是豪強官紳,尋常商戶的利益也受到了損失,還有手工業者與職業幕僚掌柜等僱傭型高級人才也受到了損失。
這些人也開始對朝廷現在的政策感到不滿。
而紀宣這類人便發現了這個契機,在利用不了普通庶民的情況下,便欲聯合這些普通商戶、手工業者、職業幕僚和掌柜等中等階層,準備在經濟上給朝廷形成壓力,逼迫朝廷放棄新稅政。
「石屠夫,把你的豬肉鋪關了!紀相公會給你賠銀子的!你不會有損失!而且,你要明白,紀相公要你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們,只要朝廷因為我們都罷市了而不得不放棄新稅政,你每年也不用多交那麼多銀元!」
這時候,紀宣派來的人已經開始要求市場上的普通商戶關店鋪歇業。
無獨有偶。
這時候,鹽商何航也收到了黎恕的信,開始吩咐着自己的掌柜:「按照岳父的吩咐,把鹽全部運到湖廣去,今年不來江南販賣!」
這裏,京山侯崔元的門人程日興也接見了黎恕的家僕詹和:「這是我們侯爺所有的鹽引,全部八成價格賣給你們!只要能讓朝廷這次放棄改革稅政,到時候鹽引方面自然可以再便宜給你們!」
「請侯爺放心,這次罷市,是我們江南所有大戶和徽商們聯合起來所為,晉商也加入了進來,這次儲備的銀元不下三億,到時候定能讓江南無鹽、無茶、無油、無糧,乃至男無可嫖之妓,女無可賣之脂!」
詹和說後就辭別了程日興。
也因此,徵稅工作在進行中時,江南的各大店鋪紛紛開始歇業關門,客商也紛紛帶着原貨回鄉,而一些幕僚、掌柜也開始主動請辭,甚至一些青樓都開始關門,連說書的唱戲的都不再營業。
江南已經是個商品經濟社會,城鎮化率很高,市民階層的數量非其他地方可比,因而日常生活對商貿的依賴很大。
「諸位,柯氏布行不再營業,從現在起,你們這些織工都回去吧!」
鎮江府丹稜鎮最大的一家布行老闆也開始關停了自己的布行,使得一百餘名織工失業!
還不僅於此,所有行業的作坊工廠紛紛開始停業,大量底層手工業者與工人失業,這些底層手工業者與工人沒有了工作就沒有了收入來源,就人心惶惶了起來。
這還不是最令人害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隨着新稅政實施時間延長,越來越多的江南士民發現柴米油鹽等日常必需品價格越來越高,甚至還會買不到,有的昨天還在開業,今天就關了店。
「陛下,眼下這些商戶紛紛罷市,內臣也一時竟也難採買到足夠的雞蛋、白面等物,以臣看,他們這是在抵抗朝廷新稅政,嘉興的一隻雞售價竟也漲到了五十銀元!」
谷大用這時候也向朱厚照稟報了外面的情況。
朱厚照點了點頭,只看向了王守仁:「失業的工人與手工業者數量有多少?」
「回稟陛下,應天府尹剛剛上報,只南京便已有四萬餘人失業,現在皆處於饑寒狀態,幸賴農部尚書嚴嵩曾於南京留了番薯十萬餘石,目前還難不出現餓死人之象,但南京這麼多官員與軍隊的糧食供應也成了問題!」
王守仁回道。
「看樣子,猶如你所料,這些豪強官紳還有各地來江南做生意的富商們真的開始用他們最狠的一招,寧可罷市讓自己在短期內受損,也不願讓朝廷新稅政順利執行下去」,朱厚照把手中的釣魚竿往湖裏一丟,憤然地站起身來。
「正是,能讓整個江南罷市,也看得出來,這背後定要財力雄厚的江南財閥在支持,只怕還有其他外地的大富商,但我們朝廷也不是吃素的,現在這個罷市雖然逼得江南百姓失業乃至忍飢挨餓,使其皆怨朝廷的新新稅政不對,但罷市對這些豪強官紳與富商們損失自然也不小,他們罷市一天,就少賺一天錢,眼下這個得看誰的財力更為雄厚,誰堅持得最久!」
王守仁回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徐經他們到南京了沒有?」
「這個月內皆能抵達南京,徐家、劉家、羅家、焦家、馬家、張家、還有臣的家族,當年得陛下隆恩為皇家股東的七家家主皆是親自前來,叢蘭已經去揚州與他們會面,現在兩淮與長蘆等鹽場已奉旨禁止售鹽於鹽商,司設局的崇公公估計四五日內便能帶鹽回來!」
王守仁說後,朱厚照沒再多言,他和王守仁早已料到江南的豪強官紳會這樣做,畢竟這些人不比一無所有的農民,真要讓他們冒着被誅數族的風險造反也沒幾個有這膽量,能做的就是通過罷市,依仗自己雄厚的財力在經濟上和朝廷鬥法。
但大明朝廷與以往不同的是,國家也有一幫死忠的大財閥,這些大財閥都和朱厚照有關係,都是大明眼下最大的幾家官僚資本家,甚至也都替朝廷管理着朝廷的巨額國有資產。
因而,江南的財閥們真要和朱厚照與大明朝廷在經濟上斗,倒也不是那麼容易,別說朱厚照這個皇帝,就是王守仁自己王家也能拿出十億銀元的巨額資產,要不然,王守仁也不會甘願替朱厚照來江南推行稅政。
國家進入工業化後,難免進入帝國主義時代,也難免出現托拉斯資本家,掌握帝國權力的頂層政治家族自然難免會成為超級大財閥,王守仁此時提到的這幾家也是如此,都是因為從龍之功,成為了大財閥的。
而在他們之下,才會是所謂的晉商、徽商、江南財閥等。
不過,因為這些人都是朱厚照的走狗,又都是和國家利益休戚相關的家族,因而也都比較低調,所以,江南的財閥們才會忽略了這些人的存在,猶如他們忽略了朱厚照一樣,當然,也許是這些江南的財閥們更加自信,有更強大的助手。
無論如何。
在江南財閥與富商巨賈的暗中操縱下,江南的罷市在持續進行,而這時候,徐經等皇商也因為得朱厚照的密旨而紛紛南下。
揚州城。
操縱大明國家資本不下上千億銀元的徐經坐在以絲綢裹車的大型四輪馬車裏,看着揚州城內到處是無所事事只靠領番薯稀粥度日的大量失業工人和因油水不足而走路無精打采的江南百姓,對同在馬車裏的叢蘭說道:
「叢部堂放心,徐某這次奉旨來江南,自然不會什麼都不帶,徐某這次準備了一個億的銀元,且已經向基建局的葉部堂簽了契約,決定把這筆款作為南都長江橋樑建設之前期錢款,到時候就算橋修不成功也無所謂,至少能滿足數十萬工人謀生!」
「學生這次也帶了五千萬銀元來,學生的叔父一直感念陛下的恩德,一直想為陛下做些什麼,且也和學生說過,劉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如今學生雖說是劉家財產的掌管者,但倒也依舊是為陛下管着,學生倒是沒有徐大人那麼為民着想,學生只想在南都與蘇州、杭州、寧波、揚州這些地方為陛下各建一座大型皇家園林,作為陛下的行宮,學生已經給御馬監遞了奏疏,陛下也同意了,到時候光是採石、水泥、采磚這些估計就需要數萬工匠!」
劉瑾侄子劉宣也向叢蘭表了態。
其他各大家族的家主也紛紛表態。
叢蘭見此自然大為高興:「這可太好了,到時候,便讓那些江南的豪強官紳們看看我們北方富商的厲害!」
這幾個皇商的產業大部分都在北方和海外,因而,叢蘭作為北方人也就理所應當的把他們視作了自己北方的財閥。
徐經沒有否認,只笑道:「用陛下的話說,這將是一次國進民退的事件!無論如何,這樣做,可以保我大明江山長治久安!也能使我大明皇帝陛下皇權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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