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馬主任脫口就問是不是缺糧食,而是這些年到處都缺糧,不斷有村里人活不下去了到縣上來要糧食。
「糧食還有一些,能到春上播種。」老趙頭趕緊解釋,一般領導聽到要糧食,就都沒有好臉色。
馬主任奇怪道:「不是糧食,那要啥?」
「額們村里想打壩,想讓縣裏批一點水泥。」老趙頭這時候倒有些不好意思,說話猶猶豫豫。
看馬主任沒聽明白,鍾躍民乾脆接過話:「馬叔,我們村和趙爺爺村上想要修淤地壩,想讓縣裏領導支援一些水泥。」
「打壩是好事,好些村都在干,但是你要水泥做啥?」
「我們村里那條溝每年夏天暴雨就會形成山洪,趙爺爺他們打了六年壩了,年年被沖毀,我們想着在壩上修溢水通道和泄水渠,這樣山洪就有地方泄出去了。」鍾躍民仔細解釋道。
馬主任這下倒是聽明白了,「那你這個工程就跟修水庫一樣了,還有溢水通道和泄水渠。」
「馬叔就是個明白人,這個淤地壩其實就是土水庫嘛,要是每條河溝都統一規劃好,那咱們靖邊就有無數個水庫,可以攔沙增加田地,又可以蓄水防洪。」鍾躍民拍起馬屁來臉不紅心不跳,把自己腦子裏面知道的一點東西都擠出來了。
「這些都是你想滴?聽起來倒是像是回事。」馬主任對鍾躍民的表現很是驚訝,這小子從小在城裏長大,怎麼能知道這麼多呢。
鍾躍民趕緊把書掏出來:「我可沒這麼大能耐,這是咱們陝西的大科學家李儀祉說的,他在四十多年前就把黃河上上下下都跑遍了,寫了好些治黃河的著作。」
「這個大科學家是幹什麼的?」不怪馬主任沒有聽過,他一輩子都在部隊裏面,也不是干水利的,確實不清楚這麼多。
「李儀祉在民國的時候sx省水利局局長,他主持修了八惠渠,把關中六十萬畝的旱地變成了水澆地。」
馬主任一聽,也有些激動:「那確實是個能人,那他咋說這個淤地壩?」
「李儀祉說了,要是淤地壩修的好不光當地農民可以增加田地,還能攔住黃沙流掉黃河裏面去。以前都是各個村的老百姓自己打壩,技術落後,又隨便,要是咱們縣裏能組織起來,那咱們靖邊能增加多少土地!」鍾躍民繼續描繪着美好前景。
「那這個事情咱們確實要干!而且要快干!」馬主任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走,額帶你們去找王主任。」
老趙頭拉着鍾躍民:「娃,不是弄點水泥嗎,咋變成了全縣都要打壩咧?」
「趙爺爺,要是全縣每個村都有淤地壩,好不好?」鍾躍民問道。
「那可就美了!那明年肯定不會餓死人。」老趙頭點頭道,「那要是縣裏領導不同意咋辦?」
「要是不同意,咱們再要水泥。」鍾躍民笑道:「那縣裏領導總不好意思拒絕了吧。」
老趙頭聽了直點頭:「還是你們這些文化人歪歪腸子多!」
革委會主任王兆和聽了馬主任的匯報,直接拒絕道:「李儀祉是個國民黨的官,那就是反動派,咱們咋能按照一個反動派的文章修水利呢!」
馬主任被問得啞口無言,任何和反動派沾上邊的東西,都讓人退避三尺,談虎色變。
「王主任您說的太對了,咱們乾脆把這些渠給毀了,那可都是反動派修的水利。」鄭桐最喜歡幹這種事了。
「那咋能毀了嘛!小同志,打砸搶不能建設新中國!」王主任反過來勸道。
鄭桐反而更來勁:「那不行,咱們在bj的時候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怎麼到了陝北就這麼蕭條,連個反動派修的溝渠都敢留着,這是無法無天了!」
「是啊,特別是咱們靖邊,我看革命的不徹底!」鍾躍民看看屋樑:「這縣委大院也是gmd反動派修的吧,過兩天我組織一下知青,來把這個反動的縣委大院給拆了,來個徹底的革命!」
「你們這個不是胡攪蠻差嘛!」王主任被這倆嚇了一跳,他可是聽說過bj革命小將的豐功偉績,靖邊今年來的bj知青特別多,要是真讓他們都來縣裏,怕是連自己這個革委會主任的位子就要丟了。
「王主任,您怎麼呢能說我們是胡攪蠻纏呢?主席教導我們,造反有理,革命無罪!你可不能打壓我們革命熱情!」鄭桐反駁道。
馬主任都看不下去,剛想阻止,王主任態度倒是軟了下來,好聲好氣道:「小同志,現在縣裏確實沒有能力組織這麼大的水利建設,強行上馬工程怕是要餓死人的。」
「王主任,額們村里自己組織勞動力,自備口糧,只要縣裏給額們支援一些水泥,額們自己干!」悶着頭抽煙的老趙頭這時候沒沉住氣,站起來道。
「老馬,這是咋回事兒?你們不是要全縣修淤地壩和水庫嗎?現在咋只要水泥了?」王主任有些摸不清頭腦。
馬主任解釋道:「主任,這是王村的村長,他們村里修了六年壩,年年被洪水衝垮,今年這個知青就給他們出主意,按照水庫的修法,建上溢水通道和泄水渠,這就要水泥了。」
「那你開始咋說要全縣統一修淤地壩呢?」
「主任,怪額,一時沒講清楚。額是聽知青說,大科學家都贊成修淤地壩,能讓全縣老百姓吃飽飯,一時太激動。」
「哦,是這麼回事。老馬,以後工作可不能一驚一乍的。」不等馬主任解釋,王主任又道:「額也知道不是為老百姓肚皮着急,但是下不為例。」
馬主任點頭稱是,看王主任在看着鍾躍民和鄭桐兩個,趕緊幫忙說好話:「他們倆都是好娃,也是一時着急,說話沒分寸……」
王主任擺擺手:「今天確實見識到了城裏來的知情的厲害。」
鄭桐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鍾躍民看風頭變化,踢了鄭桐一腳,道:「王主任,我們倆年輕不懂事兒,只要您肯把水泥批給我們,我們倆給您鞠躬道歉。」
「我可承受不起,回頭又擔個反革命的帽子。」王主任說完就不再搭理他們,對馬主任道:「先領他們回去吧,我還有些文件要批。」
「好,王主任,您先忙!」馬主任說着就把幾個人拉走了。
剛出門,鄭桐就問:「這水泥到底是批還是不批啊?」
「現在說不好,你們先到招待所歇下,明天再說。」馬主任回道。
鄭桐還要說什麼,被鍾躍民拉住。
老趙頭這時自責到:「額是不是壞了事了?」
「沒事兒,趙爺爺,那個王主任要是不批給咱們水泥,咱們就像您說的,就在這兒住下,吃他喝他的。」鍾躍民安慰道。
馬主任聽着覺得好笑,這倆真能幹出來。馬主任安排他們住下,臨走和鍾躍民交代兩句。
「躍民!」
鍾躍民送走了馬主任,剛準備進門,就聽到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