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梅,你快說話啊,你要不要和你父親劃清界限!」崔秀梅目光空洞的走在大街上,耳邊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她特別想要忘記剛才發生的一切,可是「戰友」猙獰的面孔一直在腦海裏面回放,當這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原來是這麼可怕。
崔秀梅的父親崔烈是燕京大學的大學生,抗日戰爭爆發之後投奔延安,之後一直擔任政工幹部,轉戰大江南北,解放之後在總參任職,五五年授少將銜。
崔秀梅和哥哥一直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將軍爸爸感到驕傲,而將軍子女的身份也讓他們兄妹順理成章地成為革命的領袖人物。
但是,噩耗出其不意地將這個美好的家庭給摧毀了,他們的將軍爸爸自殺了!
崔烈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越來越看不懂現在的革命形勢,但是出於一個政工幹部的謹慎,他一直忍着。
這一次,他沒有忍住。在批鬥老領導的大會上,他看着原先在戰爭中可以相互擋子彈的戰友,一個一個上去揭發所謂的罪行,甚至搜腸刮肚地尋找材料來證實老領導的反黨行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
輪到他發言時,他當場摔了杯子,平時溫文爾雅的他在大會上出人意料地發了火,全場所有人都被他的舉動震驚了,當時鴉雀無聲。
崔烈脫下軍裝,摘下帽子,整整齊齊的放在桌上,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沒等造反派上門去抓他,他就已經舉槍自盡,只留下他的妻子安靜地守着他。
隨後崔秀梅和哥哥迅速被驅逐出革命組織,歸於黑幫子女的群體,被強迫和他們的父親劃清界限。她已經不太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什麼,只覺得時間好長好長。
她以前也參加過這樣的批鬥會,那時她作為批鬥者,只感覺極度的正義感和優越感,從來沒有在意過被批鬥者的絕望和麻木。
等她回到家時,家裏面已經被砸的亂七八糟,母親被趕出門外,哥哥不知去向,大門上剛剛被貼上封條。
母女二人被趕到一個只有六平米的小倉庫,只有一扇破門,沒有窗戶,沒有廁所,只有一張破桌子和一個瘸了腿的椅子。
「媽,為什麼?」
她媽媽放下手上的小包裹,找了一條破布開始擦桌上的灰塵,輕輕道:「秀梅,不要怪爸爸,他只是選擇了尊嚴和自由。」
當鍾躍民從鄭桐哪裏聽到這個消息時,時間已經過了兩三個月,這時候他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崔秀梅了,這個曾經的毛概組副組長自此缺席。
周長利最近的日子比較好過,因為之前的輝煌一戰,新街口附近的頑主們都認他的名字,一大幫小兄弟也願意跟着他,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受人欺負的無名小輩了。
由於鍾躍民的蟄伏,李奎勇的低調,周長利作為毛概組的八大金剛之一,迅速在平民子弟中成了一杆旗幟,大家都願意聽他的。
他也聽了李奎勇的勸,並沒有像原著中那麼好勇鬥狠,不要命地到處扎人,只是偶爾幫人平平事兒。
這天周長利帶着兩個小兄弟在中山公園閒逛,他們每天有大量的時間可以浪費,之前還需要幫家裏幹活兒,自從學校停課之後,他們就成了社會人,有很多「佛爺」自願給他們上供以尋求庇護。
周長利他們在公園裏面逛了還沒有十分鐘,在這一片討生活的「佛爺」猴三兒就過來請安了。
「周爺,您今兒得空到我這兒瞅瞅?」
「在家裏悶得慌,過來瞧瞧,有什麼新鮮玩意兒沒有?」
「今天時間還早,還沒有開張。不過我剛看見倆妞兒過去,穿着軍裝,口袋裏鼓鼓囊囊的,估計有好貨色。」
「那還不趕緊去!」周長利旁邊的一個小弟喝到。
猴三兒也不敢得罪這些人,連忙應到:「得,您瞧我的。」
周長利三人找了個制高點,觀察猴三兒的動作。
這兩個姑娘都穿着草綠色軍裝,扎着武裝帶,這是這個時候年輕人的標準打扮,她們胳膊上沒有袖箍,實在看不出來身份。
只見猴三兒迅速走近倆人,擦着衣服就迅速走過去了,這倆姑娘沒有任何察覺,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着什麼。
「周爺,您過目。」猴三兒很快就回來了,遞給周長利一個粉色的小包。
「我曹,你丫怎麼得手的,我剛一直盯着呢,沒見你伸手啊。」一個小弟驚訝道。
「您見笑了,雕蟲小技,就指着這個混口吃的。」猴三兒姿態放得很低。
「行了,人家祖傳的手藝,告訴你也沒用。」周長利沒有為難猴三兒,讓他走了。
周長利打開小包,裏面沒什麼值錢東西,就一些外國的紀念幣,還有一張照片,上面應該是一家三口,照片上的姑娘笑的特別甜,周長利看了一會兒,就把東西揣到口袋裏。
幾個人又閒晃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出了公園,走到半路上,周長利就說自己還約了其他人,讓兩個小兄弟先走。
周長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神是鬼差地他又回到了中山公園裏面,在剛剛兩個姑娘出現的地方徘徊者。
果不其然,那兩個姑娘又出現了,到處在往地上看,應該是在找東西。
「你們是在找這個小包嗎?」
「對對,怎麼在你這兒?」其中一個姑娘驚喜道。
周長利仔細看了看,這個不是照片上的人,這個長得太英氣了一些,於是他又看向另一個姑娘。
只見另一個姑娘也是一臉驚喜,接過小包,打開查看,把照片拿出來放在心口,長出一口氣。
「問你話呢,傻愣在那兒幹嘛!沒見過姑娘!」
「哦哦,我就是看你們眼熟,我們之前認識嗎?」周長利還沒有習慣這麼和女孩子搭訕,話說的有點生硬。
那個長相英氣的姑娘笑道:「這麼老土的話我們今天都聽到四五回了,你們這幫男生怎麼都學這一套。」
「嗨,他們都是流氓,你們要當心,可我是真心覺得你們面善。這個包是這位姑娘的吧?」
「對,是我們的。我們本來都要回家了,半路上發現東西丟了,蘇達急得不行,一路找回來,幸虧被你揀着了。」
「我揀着之後看見裏面有照片,心想誰丟了東西肯定着急,就在這等着,這下物歸原主了。」
「謝···謝···」那位叫蘇達的姑娘說話有點兒費勁,但是表情特別真誠。
周長利本來還想找個藉口和兩位姑娘約個飯什麼的,但是被蘇達這麼一謝,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用手摸摸後腦勺,楞在哪兒。
蘇達見他那樣,「噗」的一聲笑出來。
周長利頓時就明白了「笑容如嫣」這個成語的美好,此刻他只覺得天地之間都明亮了一些。
等他回過神來,兩位姑娘已經走了,周長利懊惱了半天,只知道個名字,還沒來得及問地址,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還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