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村因為鍾躍民等人的到來仿佛提前過了年一樣,男人們除了下地幹活的,其他全都聚在穀場上幫忙殺豬,女人們則開始做殺豬菜,小孩兒們則三五成群如同馬群一樣來去如風。
鍾躍民滿耳朵都是喧笑熱鬧,還有飄到鼻子邊上燉豬肉的油脂香味。
「常貴支書這回是下了本錢了,連宰了三頭大肥豬!」鄭桐見鍾躍民過來,舉着兩隻通紅的手就來了。
「什麼味道?」鍾躍民掩住鼻子。
「剛才在幫着洗豬下水呢!」鄭桐道:「我準備給他們做一個bj滷煮!」
「你也真是夠味兒的!」鍾躍民道:「你還是去好好洗洗吧,你丫全身都有味道!」
「不至於吧,我自己怎麼聞不到了?」鄭桐不停在自己身上嗅着。
「別聞了,待會兒吃飯別坐我邊上,影響食慾!」鍾躍民嫌棄道:「奎勇和米萊呢?」
「奎勇正幫老鄉分肉呢!他手穩勁兒大,一刀二斤,比村里請來的屠戶都厲害!」鄭桐四處打量了一下,「米萊正抱着照相機到處給人拍照片呢!」
「沒想到她還真是個敬業的記者!」鍾躍民笑道。
「這就是年紀小,沒趕上插隊,不然我才不信她會對農村這麼感興趣呢!」鄭桐道。
鍾躍民啞然,「栓柱,把咱們車後面的東西拿出來,這兒有這麼多小孩,給他們發一發。」
「好咧!我這就去!」趙栓柱三步並兩步沖了出去。
······
「躍民,來,坐!」春花給鍾躍民搬了個凳子。
「謝謝春花姐!」鍾躍民摸索着坐了下去。
「謝啥!」春花直爽的揮揮手,然後就坐在鍾躍民身邊剝蒜頭。
「躍民,跟你一塊兒來的是你對象吧?」
「誰?」鍾躍民一愣。
「就那個到處照相的!」春花壓低聲音道:「長得可水靈!」
「嗨!她不是我對象,她是個記者。」鍾躍民笑道:「再說,我都沒見過她長相,水靈不水靈我也不知道。」
「這麼回事兒?那可真可惜了!」春花又八卦道:「那你現在有對象了嗎?」
「有啊。」鍾躍民道:「那人你認識,就是秦嶺。」
「白店村的那個?」春花回憶道,「那你們這麼多年咋還沒有結婚?這次她也沒有跟你一塊兒回來?」
「她······」鍾躍民嘆口氣,「這事兒說來話長,不說也罷。」
「哎!」春花也跟着嘆了口氣,「人生不如意十有,看開一些也就罷了。」
鍾躍民道:「春花姐,您怎麼也有這樣的感慨了?」
「還能咋的!」春花朝遠處正忙活着的狗娃撅撅嘴,「現在這死人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人憎狗嫌,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現在不光成了生產隊隊長,還是合作社的領頭,一下子成了香餑餑,那些個婆姨都往跟前湊。」
春花說着心裏的火就蹭蹭往上冒,語氣也越來越不善。
「你瞧他嘚瑟那樣兒!」
鍾躍民笑着問道:「狗娃哥沒幹對不住您的事兒吧?」
「那倒沒有!」春花道:「他也沒那個膽子!」
「那就對了嘛!」鍾躍民道:「你嫁給狗娃哥這麼多年,還生了那麼多娃娃,他不敢對不起你!」
「可他現在招蜂引蝶……那個嘚瑟樣子讓人恨得牙直痒痒!」
「那您不能這麼想。」鍾躍民勸道:「想想你們當年到縣裏討飯,狗娃哥都張不開嘴,伸不出手。現在狗娃哥是不是比那時候強多了?」
「那倒也是,可……」
「您那時候天天盼着狗娃哥出息,給你遮風擋雨,現在心愿成真了吧,您又埋怨。」鍾躍民笑着問道:「要不讓狗娃哥把生產隊還有合作社的差事都辭了,回家天天守着您?」
「那不行!這無緣無故地幹嘛辭了差事?」春花連忙道:「天天守着婆姨能有啥出息?!」
「這不就是了,您還是盼着狗娃哥好嘛。」鍾躍民道:「就像您勸我的,人生事不如意十之,您看開點就得了。」
「······」
「您現在再瞧瞧狗娃哥,是不是腰挺了,話多了,再瞧瞧是不是人也比以前順眼了?」
「好像是咧。」春花朝着狗娃看着,點點頭。
「哎,這就對了,晚上多折騰,白天就沒力氣朝別人身上瞅了!」
春花又點頭,突然轉過頭,「咦,你咋啥都說咧?」
「哈哈······咱們這不是瞎扯淡嘛!」鍾躍民開懷大笑道。
······
「發糖咯!發糖咯!······」
「一個個排隊,都別搶,誰搶誰沒有啊!」
鄭桐和趙栓柱一陣吆喝,一下子把村里大幾十號孩子都引過來了,除了還在懷裏吃奶的,其他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地全都跑來排隊。
鍾躍民等人帶了幾十斤糖果,水果糖、奶糖、鳥結糖、橡皮糖全都混在一起,就是為了讓村裏的小孩兒嘗嘗。
「好多小孩兒啊!」米萊也跑了過來,「你看那個路都走不穩呢,就知道撈着衣服接糖果!」
說着她還對着那個掛着鼻涕,穿着包衣的小孩兒拍了個特寫。
「村里這兩年富裕了,不少光棍兒都討到婆姨,討到婆姨了,那當然就要造娃嘛!」鍾躍民笑呵呵道。
「怎麼什麼事兒到了你那裏都能說的這麼俗啊?」米萊白了他一眼,「不解風趣!」
「我本來就一大俗人,人活着就那麼幾件事兒,有啥不能說的?」鍾躍民不以為意,「大俗即大雅嘛!」
「喲,躍民你這又給人上課了?」鄭桐一邊發着糖果,一邊調侃道:「聽着好像沒能說服人家啊?」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麼一點兒小挫折不影響咱們革命的最終勝利!」鍾躍民嬉笑道。
「理解理解!」鄭桐道:「你這多少年沒講過課了,功力有點下降也可以理解,別難過啊,回頭在小學裏頭給你組織兩堂公開課,找找感覺啊!」
「用不着!」鍾躍民道:「我是沒有認真講,再說這妞兒也不是我授課對象,我犯不着費這勁兒!」
「你丫就找藉口吧!······」鄭桐馬上又回擊。
「奎勇哥,躍民哥和鄭桐哥說的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啊?」趙栓柱拉着李奎勇小聲問道。
「聽不懂就對了,這倆這是在磨牙呢!」李奎勇笑道:「他們倆要是不磨磨嘴皮子,胡吹海侃倆小時,這全身都不舒坦!」
「這個俺懂!」趙栓柱道:「俺爹每天吃飯的時候都端着碗到村口蹲着吃,就是為了跟村里人一起侃大山,要哪天天不好不能出門,那他一邊吃飯就一邊要發脾氣!」
李奎勇道:「哎,這就這麼回事兒!」
米萊還在那兒發蒙呢,這不是跟自己在掰扯嗎,怎麼聊着聊着就變成他們倆在鬥嘴了?
「米大記者你也別懵了,他們倆這是天生貧嘴,跟您沒關係!」李奎勇好心提醒道。
「······這都是什麼人啊?!」
······
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全村人都在大隊部老食堂吃晚飯,屋裏擺不下,門口的曬穀場也擺了二十來桌,為了取暖,還生起了三五堆篝火,找的人滿臉通紅。
每桌都有一大碗洋芋燒肉,附帶着還有鹵豬臉肉、大腸炒鹹菜、溜豬肝、燉豬蹄······平時吃不着看不到的菜都有了。
「來,咱們村今天算是提前過了年了,大伙兒都站起來喝一個!」村支書常貴興奮萬分道:「首先一個歡迎躍民、鄭桐、奎勇,還有bj來的米記者,二一個希望來年咱們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大棚豐收!干!」
「干!」人人高舉着碗,興高采烈地乾杯。
「咱們讓躍民給大伙兒說說!」常貴又提議道。
「讓躍民說說!」
「說說!」
盛情難卻,鍾躍民乾脆就站起來,「鄉親們都太熱情了!我這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隨便說!」有人喊。
「哈哈·······」大伙兒都發出歡樂的笑聲。
鍾躍民清了清嗓子,「鄉親們,真想你們啊!」
······
「躍民,大早上怎麼跑這兒來了?風大,趕緊回去吧。」李奎勇一大早在村後山找到鍾躍民和趙栓柱,「栓柱,你也是,這麼冷的天,怎麼帶躍民來這兒了?」
「俺·····」
鍾躍民道:「奎勇,你也別怪栓柱,是我讓他帶我來的。」
「躍民,你這是怎麼了?」
「昨晚上喝多了,早上醒得早,就想到這兒來看看。」鍾躍民道:「就在這兒,是我和秦嶺經常見面的地方。」
「······」李奎勇沉默了一會兒,「躍民,別怪我說話難聽啊。秦嶺這麼多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也該結了!」
「想結,就是他媽結不了!」鍾躍民站起來:「奎勇,你也別勸我了,走,跟我一塊兒到白店村去看看吧。」
「成,我跟你一塊兒去。」李奎勇點點頭道。
······
「嘿!我說你們這大早上不睡覺,去什麼白店村啊?」鄭桐還沒上車就開始埋怨,「你們去也就算了,幹嘛還要拉上我啊?」
「鄭桐你還是少說兩句吧,說那麼多除了費口水,啥用也沒有!你不還是得去嗎?」李奎勇把鄭桐塞進車裏。
鄭桐振振有詞,「雖然沒啥用,但我還是要說,這就是我不屈的靈魂!」
「栓柱,開車!」車上也沒人搭理他。
車在柏油馬路上開了一段,馬上就拐上了一條土路,車也開始顛簸起來,鍾躍民很熟悉這條路,他用兩條腿在這條路上走了不下一百趟。
「這路怎麼還是這麼破?」鄭桐又開始吐槽起來,說的話因為顛簸而斷斷續續。
李奎勇道:「你這是馬路走慣了,才覺得這路破呢!要擱以前有這種硬路走,都要道阿彌陀佛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吶!」鄭桐感嘆道:「看來我往後就只能混吃等死了!」
「別那麼悲觀嘛!我相信你以後想要吃苦還是有機會的,放心吧!」鍾躍民道。
「別別,那還是讓我混吃等死吧,我肯定堅持到底,絕不抱怨無聊!」鄭桐連忙搖頭道。
「哎呀,那可就可惜了,我還帶你們去邪惡的美帝國去見識見識資本主義的水深火熱呢!」鍾躍民可惜道:「看來你是受不了那個苦了,那我還是帶着奎勇去吧。」
「哎哎,等等!」鄭桐連忙反口,「我想了想,年輕人還是要能吃苦的,正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水深火熱的美資本主義一定要讓我去!」
「不怕吃苦了?」
「不怕!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鄭桐斬金截鐵道。
「哈哈······」李奎勇和趙栓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
白店村的知青點早就人去窯空,門虛掩着,窗戶紙也破爛不堪,裏面更是落滿了灰塵。
李奎勇到處打量着自己當年生活過得地方,頗有些傷感。
「最後一個回城的也走了有三年了,到最後咱們幾個都沒能吃上一頓散夥飯。」
「走了好,至少都有了着落。」鄭桐道:「留在這兒越久就越苦悶,日子一天天變成,沒個盡頭,能把人逼瘋了!」
「是啊,當年我回城的時候,就跟逃難一樣跑了,現在跑這兒再說什麼都是屁話!」李奎勇道。
「這邊是不是女知青住的炕?」鍾躍民突然問道。
「對,是這兒,靠牆的那個位置是秦嶺睡的!」李奎勇道,「哦,對了,這邊好像還有個箱子,是秦嶺的東西!」
李奎勇說着從炕洞裏拿出一個小木頭箱子,吹掉上面的灰塵,打開來,「那年秦嶺走得急,就帶了一些衣服走了,剩下的東西全都裝在這兒。」
鍾躍民摸索着探到箱子裏面,他摸到了一面小鏡子,幾本書,還有一條圍巾。
「這條紅色的圍巾還在這兒啊?」
「對,這是秦嶺最喜歡的紅色圍巾,每次去後崖見你的時候她都戴着······」
鄭桐拉了拉李奎勇,朝着鍾躍民抬了下下巴。
鍾躍民親撫着圍巾,淚水忍不住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