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七六年可中國人來說是悲痛和驚喜,七七年則是期待與煎熬,剛過完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就已經在口耳之間瘋傳,但是消息來源駁雜,一會兒說恢復,一會兒又變成繼續推薦上學,忽東忽西每個准信。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鍾躍民感受頗為真切,因為職業的原因,每天都有人跟他打聽消息,在各地插隊的同學朋友也給他寄來信件詢問。
鍾躍民統一的答覆就是早點開始複習功課,沒有含糊其辭也沒有模稜兩可,因為他深切地知道這次考試的意義,它足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一封一封將信寄出,緊接着鍾躍民又收到更多的來信,問題也很統一,缺教材缺複習方法,向鍾躍民尋求幫助。
這也不能怪,這些人很多都是初中畢業下的鄉,原本學得不多的知識也都還給了老師,對即將到來的高考,幾乎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
鍾躍民大中午跑到書店想買教材,卻發現書架上空空如也,再問書店售貨員,答曰倉庫都搬空了,哪兒都缺貨。
無奈,鍾躍民只好跑去圖書館,發現圖書館裏的書也都被借光了,他還碰見十幾個人圍着一本初級數學抄書的。
再回家找,發現黃小手和於北蓓正在她家裏抄書。
鍾躍民拿起來於北蓓正在抄的書,一看是高中化學,「一學期一本,高中三年一共有六本,這要抄到什麼時候去啊?」
「哥,你有高中的教材?」於北蓓滿心歡喜地問道。
「沒有。」鍾躍民把書還給她,「我都沒念過高中,哪兒來的教材?」
「哎~」於北蓓深嘆一口氣,「現在哪兒都找不到書,小手姐也只有一套,我只能抄了!」
「北蓓,我幫你一塊兒抄,很快就完了。」小手安慰道。
於北蓓絕望道:「這才抄了一門化學,那還有語文數學政治物理呢!」
「慢慢來!」鍾躍民違心地安慰道,「你怎麼選理科了?」
「我爸說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於北蓓有氣無力道。
「你爸說的倒也不錯,不過你喜歡嗎?」鍾躍民笑着問道。
「沒區別。」於北蓓道,「反正文科理科我都要重頭學,再說小手姐是學理科的,我正好有個伴兒。」
「你倒是挺樂觀,不過也好,你要是考文科,我還真沒辦法,可你要學理科,我倒是有些經驗。」
「真的!?」於北蓓驚喜地跳起來,把筆摔在地上都顧不上了。
小手也希冀地望着鍾躍民,只是她性格這兩年越發內斂,面對這樣的好消息也不喜形於色。
「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我用這個法子幫李奎勇複習過,這小子本來倒數的,那次竟然考了前十。」鍾躍民輕描淡寫道。
這下於北蓓更是激動,「趕緊教教我!趕緊教教我!你都不知道,我做小手姐老師出的題,一半都做不對。」
「嗯?」鍾躍民看看於北蓓又看看黃小手,「你們不都跟我說學得挺好嗎?連一半的題都做不對,能叫好?」
於北蓓頓感不妙,連忙解釋,「小手姐學得特別好!」
「你呢?」
「我…你也沒問我啊?」於北蓓期期艾艾道。
「我問的是不是你們倆?」鍾躍民慍怒,「今年全國至少有幾百萬人參加高考,就你這態度怎麼跟別人競爭?」
於北蓓被質問得不敢回嘴,低着頭,眼淚不停落到本子上,把字跡都暈染了。
小手趕緊收起本子,「躍民哥,北蓓最近已經進步不少了,天天都窩在家裏百~萬\小!說。」
鍾躍民也覺得自己有些太着急,態度有些過了,但又不好馬上說軟話,頓時有些僵在那裏。
「哥,今年就考試了?」黃小手見狀連忙岔開話題。
鍾躍民心知說漏嘴,但是面上不顯,「聽到一些風聲,估摸着八九不離十。」
「昨天我們老師還說教育部開了座談會,高考肯定恢復,但是今年肯定來不及了。」黃小手道。
「別聽他的,現在才九月,怎麼就來不及了?」鍾躍民反問道,「你們倆好好複習,別管那麼多!」
「哦。」
鍾躍民道:「複習材料的事兒,我想想辦法,儘快給你們弄出來,別人考不上就算了,我鍾躍民的妹妹要是考不上多丟人吶?」
「嘻嘻……」於北蓓破涕為笑。
……
「鍾躍民?」周曉白見到眼前的病號,頓時瞪大了眼睛。
鍾躍民嬉皮笑臉道:「別瞪了,多累得慌啊?你沒瞧錯,就是我。」
「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周曉白惡狠狠道,「說吧,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兒了?」
「嘿?你都成我肚子裏的蛔蟲了!一猜一個準!」鍾躍民誇張道。
「滾蛋!你才是蛔蟲呢!」周曉白罵道。
「是是是,我是蛔蟲!」鍾躍民不要臉道:「我是臭蟲,我」是賴皮蟲……」
見鍾躍民這麼作賤自己,周曉白有些不忍,「看來你是真遇到難事了,不然就你這死要面子的,寧願難死都求不到我這兒來!」
鍾躍民正色道:「我是真遇到難事了。」
「能不能幫的上我不敢保證,但是你先說說。」周曉白輕輕道。
……
望着鍾躍民消失在門縫中面龐,周曉白心中頓時泛起陣陣苦澀。
鍾躍民來找周曉白其實是為了秦嶺的事情,最近三年他嘗試了各種途徑尋找秦嶺的下落,卻全然了無音訊,仿佛秦嶺被人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一般。
別無他法,鍾躍民只能向周曉白尋求幫助,她父親周鎮南在部隊中身居高位,可能會有一些途徑打探到消息。
周曉白初聞秦嶺失蹤的事情頗為驚奇,像這樣誰都不知道去向的事情,她之前聞所未聞,要不是知道鍾躍民不可能開玩笑,她都懷疑這是一個惡作劇。
按照鍾躍民的分析,秦嶺極有可能是接受了組織上的某項絕密任務,她的行蹤也被設定為保密,所以鍾躍民才打聽不到關於她的任何信息。
周曉白也認可這一點,現在只要是有單位的人,想要平白無故失蹤,而單位卻毫無反應,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周曉白答應鐘躍民問問她父親周鎮南,但是也坦言無法保證一定能探尋到秦嶺的下落。
即使這樣鍾躍民也很感激,他三年中託了無數的人,懷着無數的希望,然後又破滅掉,此時的他早已經淡然。
······
「鍾躍民,秦嶺失蹤了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有想過找我嗎?」周曉白問道。
「想過,不是沒拉下臉嘛。」鍾躍民不好意思道。
周曉白冷聲道:「哼,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拉不下臉?你的面子比金子還貴嗎?」
「我這臉面一點兒都不金貴,現在但凡誰能幫我找到秦嶺,我給他當牛做馬都行!」鍾躍民道。
「那行,你記着這句話!」周曉白道。
這段對話發生在鍾躍民離開的時候,周曉白當時是滿心苦澀,鍾躍民即使知道她能幫上忙,都不願意先來找她,就更別其他了。
······
「爸,我聽說您這段時間寫信都寫光了三瓶墨水啊?」
鍾躍民拿着收到的信件帶給鐘山岳,整整有十幾封。
「哼哼,現在形勢越來越明朗,大家都願意討論討論,也不怕了。」鐘山岳拆着信件道。
鍾躍民笑道:「瞧您意氣風發的樣兒,是收到什麼好消息了?」
「就你小子猴精猴精的!」鐘山岳忍不住笑了,「有位老領導告訴我,中央馬上就會平反一批人,叫撥亂反正!」
「那您也在名單里?」鍾躍民關心道。
「希望很大!」鐘山岳淡定地點點頭。
「喲吼,看來您這串聯工作卓有成效啊!」鍾躍民調侃道。
「滾蛋!」鐘山岳臉上繃不住,「我這叫聯繫感情!你懂個屁!」
「是是是,您是聯繫感情!絕對不是串聯!」鍾躍民笑着道。
「讓你小子帶的書帶來了沒有?」鐘山岳懶得跟他磨牙。
鍾躍民趕緊掏書包,「帶了帶了,您想要的我全都給您找到了!」
鐘山岳拿過書,像是看見絕世美女一樣,不停地翻動,「這些書你沒有看過吧?」
「沒有,絕對沒有!」鍾躍民道,「我這次是專門去新華書店買的新書,好些還是托人從倉庫里翻出來的呢。」
「你沒看過就好!」鐘山岳吐槽道:「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毛病,看個書還在上面寫寫畫畫,你寫完了,人家還能看嗎?」
「爸,您這可不對啊,我這是隨手記筆記,主席他老人家也有這個習慣!」
鐘山岳瞟了他一眼:「你小子還知道哪邊是北嗎?主席他老人家是你能比的?」
「我就這麼一說!」鍾躍民無語,這老爺子最近越來越有些蠻橫了。
鐘山岳隨手拿起一本之前看過的書,「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有錢才是硬道理,什麼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還有這句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嗯?這句還算有點道理。」
「爸,我這都是有感而發!」鍾躍民道:「我在陝北插隊的時候,才知道還有地方竟然能窮成那樣,那裏的人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飽飯!」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國家力量有限!」鐘山岳嘆了口氣道。
「所以咱們得好好發展經濟!」鍾躍民道:「我覺一個好的國家和政府,第一條就是要讓所有老百姓過上小康的日子,讓老百姓吃飽穿暖!其他都是白扯!」
「胡說八道!」鐘山岳反駁道:「照你這麼說,還要不要階級鬥爭了?還要不要堅持社會主義了?我看你滿腦子都是資本主義思想!」
「您要這麼說,我可得駁您兩句!」鍾躍民不服氣道,「您剛才也說了,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這句話有道理,那為什麼發展經濟就成了資本主義了?
還有,現在資本主義國家治國政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馬克思提出來的,人家用起來可沒有說那是社會主義政策!所以我說只要是有利於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就是好政策,管他是資本主義的還是社會主義的!」
「你這是絕對的實用主義!」鐘山岳辯駁道。
「我還是那句話,管他什麼主義,對國家有好處對老百姓有好處就行!」鍾躍民道。
······
這場辯論整整持續了一下午,鍾躍民搜腸刮肚地找着論據來說服鐘山岳,他並不是為了言語上的勝利,而是為了幫鐘山岳解放思想。
如果鐘山岳還是抱着原來的那種階級斗陣為綱的思路,那他復出不過是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官員罷了,如果是這樣,不如退休算了!
······
「奎勇,是這兒嗎?」
鍾躍民和李奎勇在胡同裏面穿行着,不時躲避着腳底下的污水。
李奎勇望了望四周,確認道:「就這兒,殺豬胡同,那老頭就住這兒!」
「你說的這人能弄得出來我要的東西嗎?」鍾躍民問道。
「應該成。」李奎勇點點頭,「這老頭原來就是印刷廠退休的,後來擱家裏沒進項,就偷偷印紙錢賣,我也是上次看房子探聽到的。」
「那就行!」
······
到人家裏,老頭六十多歲,知道李奎勇的來路,也很客氣。
鍾躍民廢話不多說,把自己要印的東西遞給對方。
「您要印多少?」老頭隨手翻了翻鍾躍民的稿紙,問道。
「前面可能就幾百份,往後說不好,上萬也有可能。」
老頭搖搖頭,「我這兒是用蠟紙印的,印個百來份問題不大,再多就要用廠子裏的印刷機了。」
「廠里的印刷機能讓我們用嗎?」鍾躍民問道。
「難!」老頭皺起眉頭,道:「廠子都是公家的,私人想用機子,之前還沒有過。」
李奎勇道:「您老有什麼門路,就別藏着掖着了,這事兒要成了,好處少不了您的!」
「我不是貪圖你們好處,就是看你們確實不容易,幫個忙!」老頭耷拉着眼睛。
李奎勇塞過去一張團結。
「這什麼話說的!這什麼話說的!」老頭嘴上讓着,手卻迅速把錢收起來。
「我有個遠房侄子在廠里當車間主任,可以托他在下班的時候印半個小時,別說上千,上萬都給您印了!」老頭說了實話。
「那還說什麼,趕緊幫我們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