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陽光灑滿整片土地,在一片斷壁殘垣中,一棵燒焦的梅花樹依然挺立着,成為永恆不倒的姿勢。
一條狗守在一個坍塌的房子前,茫然的轉頭看着周圍的一片廢墟,低低的叫了一聲,又用嘴筒拱了拱自己面前的黃土。
但是它不知道,它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自己的主人了。
林清越站在佈滿殘渣的路上,冬日的陽光如此熱烈,絲毫不為這所帶來的災難有絲毫的陰霾。
進入星輝界的時候還是一片繁花似錦,楚國享受着三國間絕對的主導權,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在星輝界裏面做了一場夢,出來已經是滄海桑田。
她繼續往前。
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的哭聲嘶啞的穿透整個天地,她立在那裏,孤零零的嚎啕着,任憑淚水沖刷着自己臉頰上的灰塵。
周圍都沒有人了,只有燒焦的屍體和從建築物下面露出的乾涸的血跡,也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怎麼從黑火藥中活下來的。
林清越上前,蹲在她面前,她問不出任何的話來,只是看着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小女孩只是麻木的哭。
林清越伸出手,將她抱起來,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
所至,連陵城都是這個樣子,更何況是其他的地方呢?她突然感覺到一種難言的悲憤感。
她抱着她,任憑她在自己的肩上哭着,沒有說任何安慰或者哄騙的話,然後一步步踏過這滿目瘡痍的街道,朝着皇宮裏走去。
她要去找百里洛川。
皇宮別苑。
皇宮已經被戰鳶所摧毀,這處別苑被暫時當成議事處。
楚元帝目光幽深的看着百里洛川,百里洛川平靜至極的站在那裏,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楚元帝的心裏又是痛恨又是憋屈,他知道,哪怕自己現在有多麼的想弄死百里洛川,都不能動手。
他現在是拯救整個陵城於水火的英雄,在陵城即將覆滅之際,是他的出現讓情勢扭轉過來,可以說,現在他的威望,比任何人都高。
而且更重要的是,瘟疫……該死的瘟疫!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百里洛川。
他咳了一聲,道:「洛川,你對瘟疫有方法嗎?」
百里洛川抬起眼睛看了楚元帝一眼,眼底沒有絲毫的情感,他搖了搖頭:「見所未見。兒臣並不知道。」
楚元帝沉痛的道:「三年,死亡人數已經超過四十萬,感染的人更是幾個城池,即便這瘟疫發病的再慢,可如果我們沒有找到治好的方法,那麼也就意味着,所有城池裏的人都會走向時死亡。洛川呀,我們楚國,已經沒有那麼多的人可以死了。」
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到百里洛川的身上,不言而喻的帶了一絲威脅。
百里洛川依然面色冷硬:「兒臣知道了。」
楚元帝揮了揮手:「去吧,如果找不到方法,你也就辜負了整個楚國的期待呀。」
百里洛川只是淡淡的應了聲,然後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陽光正好,除了空氣中傳來的殘餘的燒焦味,一切都是明朗的。
他一轉眼,便看見林清越。
她正抱着一個小女孩,露出微笑,溫柔的對她說着話。
她指着旁邊樹上棲息着的一隻大鳥對她說:「來,我們給大鳥打個招呼。我們問問它,它都走過了什麼地方,吃過什麼好吃的,看過什麼美麗的花兒。」
小女孩哭得累了,被林清越吸引了注意力,也沒有回答林清越的問題,靠在林清越的肩上睡着了過去。
她轉頭看她,眼底是深深的憐惜,用手指輕輕的擦過她滿是灰塵的臉,溫柔至極。
百里洛川只是站在那裏看着她,似乎,他們以後有了孩子以後,她也會這樣當一個母親。
他們的孩子……
百里洛川走了過去,低聲問:「抱累了嗎?我來。」
林清越想要搖頭,但是頓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百里洛川小心翼翼的從林清越的懷裏接過孩子。
林清越道問:「楚元帝找你是讓你治瘟疫的事情嗎?」
百里洛川點了點頭:「是的。」
林清越一雙眼睛看向他:「有辦法嗎?」
百里洛川沉沉的看向遠方:「暫時,沒有辦法。我剛才看了有關卷宗和從瘟疫地方傳來的記錄,這樣的瘟疫,其實有跡可循。」
「有跡可循?」林清越反問。
百里洛川點了點頭:「其實,歷史上爆發了三次這樣的瘟疫,一次記載模糊,但是都以風寒為開始,最開始的一次發生在神菩老祖期間,第二次發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但是因為年代久遠,記錄都不大詳細。但是到了最後,只要身中瘟疫的人,沒有一個人活下來。死相極其悽慘,到了都身體漸漸潰爛,五覺靈敏到了極致。那種靈敏,便是一絲風吹在他的耳朵里都像是雷聲在耳邊敲擊,人們普通的說話聲都會讓人生不如死,一絲光線落在眼前,哪怕閉着眼的,都回感覺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在眼裏戳,任何的光明和美麗,對中了這樣瘟疫而言,都是無法言喻的折磨。」
林清越看着百里洛川,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裏有些異樣,但是快得抓不住的閃了過去,她問:「現在呢?現在你能做到的哪一步?」
百里洛川垂下眼眸:「我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控制不再蔓延,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些藥。」
林清越沒有說話,突然問了一句:「那麼中了瘟疫的人就必死無疑嗎?」
百里洛川點了點頭:「至少現在是的。」
林清越又問:「那是如何傳染的?」
百里洛川道:「至少接觸是百分百的傳染,其他的,可能水,可能吃的,可能是其他東西,但是這些都不能確定。不過,一旦開始昏迷,發燒,也就意味生命開始走向了末路。」
他看了林清越一眼,想說什麼,但是最終什麼都沒說。
林清越笑了笑:「盡力就好。」
兩個人說着朝着外面走去。
林清越看了百里洛川懷裏的孩子一眼,道:「你先照顧這個小孩子,我去天琊看看。」
百里洛川也知道她思念天琊這個地方,也不再多言,點了點頭。
林清越匆匆轉身,朝着天琊飛奔而去。
百里洛川看了看她的背影一會兒,然後低頭看着這個髒兮兮額小女孩,這才轉身,繼續去查有關瘟疫的例子。
他沒有辦法,放棄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
因為,看久了一個東西,滄海桑田,情感早就根植在心中。
林清越飛奔到天琊。
天琊早就空蕩蕩,當初那群意氣風發的叫着她「大師姐」和「師伯」的學子們,早就分散到了楚國的四方,林清越去的時候,除了一個正在掃地的人,一切都是靜悄俏的。
一個猴子跑到林清越的面前,對着她「吱吱吱」的叫,伸出手來問吃的,這幾年,連山裏的猴子都餓瘦了。
林清越沒有更多的時間感慨,而是快步走向了天琊的藏書樓,藏書樓還在,一切還是舊時模樣,她想起百里洛川的話,然後急急奔跑進去,然後迅速的找書。
她之前看書的時候,就在這裏面!
她翻了一會兒,從一個角落抽出一本書,她低頭,將那本書上的灰塵抹開,然後翻翻開。
她的目光一頓。
——嫁衣之術。
萬物對等,所謂的嫁衣之術,就是將別人所受的毒或者傷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但是這樣的痛苦轉嫁到自己身上,便會加倍。
她在這方面向來很有天賦,不過看了幾眼,心念一轉,便已經學的差不多了。
她急忙將書合上,然後放入書架,然後急忙跑回家。
林傾城躺在床上,耳朵里已經開始滲透出鮮血。
林青則坐在那裏,眼底也閃過焦急,在林傾城倒下的時候,她早就不管不顧的衝上去,接住了自己的妹妹。
至於瘟疫的事情,她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林青則看着破門而入的林清越,眼底有光:「有辦法了嗎?」
林清越笑了起來:「有。不過這東西也不是百里洛川自己有的,而是別人給他的,他還沒有參透,只有三顆。」
她掏出三顆假裝是藥丸的東西,遞給林青則一顆,然後上前,餵入了林傾城的口裏。
她握住林青則和林傾城的手:「我來幫你們最後一把,催化你們的藥。」
林青則只覺得一股暖意沿着自己四肢百骸席捲而來,她能感受到少女身上那磅礴的力量,她知道,現在的林清越,已經不是進入之前的林清越,應該在星輝界裏,她又有了新的際遇。
她不由得替林清越感到高興。
她的目光看向林傾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少女的臉色已經由蒼白變成了紅潤,耳朵里也沒有任何的血跡流淌出來。
林青則高興的道:「九皇子實在是神人。」
林清越也開心的笑了。
她本來只是想要試一試,這個嫁衣之術竟然對瘟疫也有效果。
她緩慢的轉動着自己的內息,將林青則和林傾城的所有全部轉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後立馬鬆手,轉身離開:「我還有事,你照顧好傾城,近來都不會出現。」
林青則見她如此匆忙,以為是要去見百里洛川,於是也點了點頭,低頭照顧林傾城。
林清越一出門,頓時覺得耳朵一涼,一滴血便滴了下來。
還真是快呀。
林清越想着,更加快的離開,她抓起已經氣息奄奄的王氏等人,眼底閃過一抹冷光,找了個大袋子將他們一裝,然後又找了件大披風將自己全部套起來。
她儘量不去接觸任何人和物,連呼吸都儘量屏住,她必須儘快離開,否則這裏說不定立馬也會成為一個人間煉獄。
她無聲的穿過廢墟,來到飛鳶前。
現在,能夠讓她儘快的離開陵城的,只有這隻飛鳶。
所幸大戰之後,誰都沒有注意這隻飛鳶,此刻天色一片黑暗,林清越邁入飛鳶,然後駕駛着這隻飛鳶,潛入黑夜。
她將飛鳶上那天隕石的光亮全部隱藏,然後無聲無息的飛出陵城。
只是,在飛出陵城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百里洛川的方向。
她垂下了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眼,看向遠方,以更快的速度沖向黑夜。
她抬起手,抹過自己的嘴角。
鮮血已經開始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
想到這裏,她就有些遺憾,在出來的時候,她就應該和謝聽瀾打一架,哪怕輸了也好過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能想,林清越,你不是那樣一個被打敗的人。
她收拾心神,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手上那個星光手環,朝着東方前進。
百里洛川抱着小女孩讓人替她擦洗了之後便將她放在了床上,蓋上了小被子。
他看了她一會兒,轉身走入了自己的書房。
一累累的書放在他的面前,他翻開,查看着天琊弟子從四方匯聚起來的消息。
全身潰敗,不人不鬼。
百里洛川抬起手撐起自己的額頭,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在那段日子裏,也想去曬曬太陽看看花,甚至聽到那些讓別人如痴如醉的聲音,那個時候,他甚至以為,楚元帝對他還算是有幾分感情的。
那些場景浮光掠影一般在腦海里穿過,百里洛川略微定下心神,開始翻看那些書本。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了半天的書,他只覺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呢?
但是他知道,能讓他感覺到心神不寧的只有林清越一個人,他站了起來,浮起林清越的笑容,還有和她的談話,頓時站了起來。
他想也沒想,迅速的站了起來,然後朝着林府掠去。
林青則看着林傾城捧着雞腿大吃,她一邊吃得嘴角都是油光一邊嘀咕着:「大姐姐,當時我都以為我都快死了,你不知道有多難受!哎呀,幸好二姐夫出來了,否則我就慘了。嗯,這肉真好吃。」
林青則看她吃的如此歡快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她正想說話,突然間,門被一股力量摔開,百里洛川臉上都是寒霜:「你說什麼?」
林傾城看見百里洛川,揮了揮手。
對於這個救了自己命的恩人,林傾城已經承認他的姐夫地位了。
百里洛川頓了一下:「你感染了瘟疫?」
林傾城點了點頭:「是呀,不過我現在好了。幸好二姐姐拿來了你的藥丸,否則我現在說不定已經死了。」
她的話音一落,百里洛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百里洛川迅速的掠到了天琊,天琊裏面一片空空,即便是抱着微末的希望,他也希望她還在這裏,但是當他詢問那個掃地的老者的時候,那老者搖了搖頭:「大師伯早就不在這裏了,她去了藏書樓一趟就離開了。」
百里洛川的眼神愈黑,翻滾着陣陣的陰雲,他來到藏書樓,目光一掃,迅速看到了一處沒有回灰塵的地方,將那書一抽。
他翻開,看到那「嫁衣之術」,瞳孔一縮。
他將書一扔,然後迅速跑到了飛鳶停着的地方。
飛鳶已經不見了。
駕駛着飛鳶的速度,現在已經在千里之外。
百里洛川站在那裏,抬起頭,看着東方泛起魚肚白,緊緊的抿着唇。
天亮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高度,林清越站在飛鳶前,在從未有過的視角看着太陽從東方升起。
東方像是被畫家的手隨意的糊了一把,各種顏色沾染在一起,有一種目眩神迷的瑰麗。
林清越眯了眯眼睛,眼角止不住的滾落下眼淚來,她終於感受到了那種刺痛的感覺,這般溫和美麗的景色,在她的眼底都像是刺目的讓人看不清楚。
但是她就是不肯錯過這樣的美麗,哪怕忍受着這針扎似的疼痛,也笑眯眯的看着那五色的朝霞擠滿自己的眼睛。
她躺在飛鳶上,將靈識無盡的擴展開,因為帝江血的原因,她的身體承受疼痛和其他侵害的壓力比普通人不知道高多少,所以她才有點閒情逸緻。
幸好不是傾城。
她這樣想着。
飛鳶的速度極快,越過一片一片的土地,這裏還是陽光燦爛,但是到了另外一處,卻已經是烏雲滾滾,仿佛在承受着一場巨大的暴風雪。
林清越從上方看去,終於發現自己來到了感染了瘟疫的城池之一。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和林清越預想中的人間煉獄不同,這裏反倒有種異樣的平靜,甚至,一個客棧外面的紅茶花樹下,還有幾個人在烤羊肉。
林清越發現,自己餓極了。
這個瘟疫,對於修行之人最殘忍,死的更快,痛苦更深,但是對於普通人,仿佛是一場連綿很久的風寒,雖然有點難受,但是卻沒能阻止大家生活的腳步。
她突然覺得整個人都放空了。
她掏出帕子,擦過自己的耳朵和嘴角,暫時用氣息壓住自己往外涌動的血液,將飛鳶降在了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然後抬起腳步朝着他們走去。
走得近了,林清越終於聞到那陣香氣,她在星輝界裏因為那個空間的特殊原因,沒有吃過美味的食物,出來以後,也忙着各種事情,也沒有進過任何的水和食物。
這個時候,聞着這香氣,她的肚子開始拼命的叫囂起來,她張開嘴,這回流出來不是血,而是口水。
她抬起手擦着自己的口水。
而在烤着羊肉的老人一轉頭就看見正在擦口水的林清越,忍不住歡快的笑起來:「這小姑娘流口水了呢!」
林清越不好意思的笑了。
老人招呼她:「過來過來,咱們一起吃烤羊肉。」
林清越走到他們面前蹲着。
那羊肉一看肉質便不好,但是這個時候,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味的東西了。
旁邊的大叔笑道:「好駿的妮子,嫁人了沒?」
林清越看着那儘自己最後力量滋滋冒着油的羊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嫁了。」
那大叔看了看林清越一眼,在瘟疫地區,糧食睏乏,這三年,甚至有些地方的人已經開始啃食樹皮,大多是面黃肌瘦,但是這姑娘瞧着便紅潤美麗,仿佛一朵花,他道:「你那相公對你不錯,瞧把你養得多好,哪裏像其他的小姑子一樣乾乾瘦瘦。」
冷不防提起百里洛川,林清越心裏微微一刺,然後便迅速的轉了過去。
那大叔看着林清越目不轉睛的盯着肉的樣子,問:「你也很久沒吃肉了吧?」
林清越點了點頭:「是呀,很久很久了。」
有那麼兩三年了。
老人瞅着林清越一副使勁吞口水的樣子,只覺得這姑娘着實可愛,等到羊肉烤好,便立馬切了一大塊遞給她:「來吃吃。」
林清越急忙拒絕:「您給我一小塊就好,我很久沒進食,這樣吃容易噎着。」
這樣實在的姑娘!
老人哈哈大笑着,然後將那一大塊切成兩半,遞給林清越一小塊。
林清越這才接了,捧着香噴噴的肉,看着老人和大叔善意的笑,林清越也高興的笑了。
這才是人間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