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鮮血淋漓的臉,殘缺的身體,早已經被風霜腐蝕得不成樣子的衣裳……
一個個孤魂在風中佇立着,呆滯着,似乎在努力地回憶着什麼。
雲峰緩緩睜大了眼睛,顫抖着,微微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梗在喉中。
整個世界仿佛靜默了一般。
雲一先緩緩地伸出手去,一點一點地靠近。
雲峰睜大了眼睛,注視着朝自己伸來的手,似乎都有點恍惚了。
「爺爺,我是您的孫子,是奶奶讓我來找您的……」雲一先微笑着,似乎在努力地釋放着善意,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驚到眼前的孤魂。
飄蕩的風夾着還沒徹底散去的霧掃過,靜悄悄的。
遠處的韓軍士兵們一個個呆若木雞。
胖子寒毛都豎起來了。
與鬼魂溝通,那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可這件事,雲一先現在就在做。仿佛天賦異稟一般的,沒有恐懼,沒有彷徨。
禿頭大叔和郭煒也從坑道中走了出來。
每一個志願軍士兵都在呆呆地望着雲一先,期待着,期待着從這個陌生人身上,品味到一絲家鄉的音訊。
然而,沒有。
除了一首歌,再沒什麼可以帶給他們的了。
雲一先只能不斷重複地哼唱着那首歌,期待着這份平靜能保持得更久一點。
緩緩地,他從地上爬了起來,行走在午夜的草坪上,一點一點地靠近着雲峰。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爺爺,關注着猙獰臉龐上哪怕一點點的神色變幻。
志願軍的魂魄在清風中搖晃着,飄搖着,緊隨着雲一先口中曲調的節奏。
「這是……什麼情況?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而且他們好像聽懂一先的話了?這……這不科學呀。」
胖子回過頭去問郭煒,郭煒也是一臉的茫然。兩個人只能一起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
也許有一萬種不可能,但云一先終究是做到了,靠着離家的遊子,那一點點僅存的鄉愁。
六十年了,除了軍令,這大概是他們唯一剩下的東西了吧。
中年大叔伸長了脖子一步步向前,與兩人擦肩而過,甚至與其他的志願軍魂魄交錯而過,朝着雲峰和雲一先走了過去。一雙肥大的手緊張地在腰包里摸索着,似乎想要掏出什麼。
遠處渾身迷彩的韓軍士兵已經重新集結了起來,在那少校的指揮下,悄悄朝着這邊前進。一柄柄的槍械在月色下散發着寒光。
夜色下,遍佈山野的志願軍與韓軍士兵在雲一先與雲峰周圍環成了一個圈。
就在雲一先的手輕輕觸碰到雲峰的瞬間,雲峰如同觸了電一般,猛地往後縮了一縮,一臉茫然地望着雲一先。
「爺爺……別怕,跟我回去好嗎?」
正當雲一先準備再次嘗試用手觸碰雲峰的時候,他的餘光忽然瞟到那個禿頭大叔加快了腳步,已經奔到了雲峰身後。
還沒等雲一先反應過來,只見禿頭大叔已經從腰包中掏出一把糯米,撒到了雲峰的背上。
每一顆糯米都好像一個小鞭炮一般,伴隨着雲峰沙啞的慘叫聲,在觸碰到雲峰的身體之後瞬間炸開了。
突如其來的一幕,無論是韓軍,還是胖子,郭煒,一個個都傻眼了。
所有志願軍的魂魄都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一下握緊了武器,警惕起來。
「你想幹嘛?」
雲一先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擋到了雲峰身前,一把拽住了中年大叔的手。中年大叔嘰里呱啦地用韓語嚷嚷着。
遠處的郭煒喊道:「他說,他要抓鬼!」
「你要抓我爺爺?」雲一先抬手便是一擊,重重砸在中年大叔的臉上,直接將他擊倒在地。
然而,即便如此,事情也已經向着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了。
一陣痛苦的哀嚎之後,雲峰捂着半邊的臉,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怒視着中年大叔。
此時此刻,那猙獰的臉上已經再看不見原本的猶豫與柔情了,轉而換上的,是徹徹底底的堅毅。
碎裂的半邊鏡片在月色下放射着寒光。
只一眼,原本還如同一個潑皮無賴一般的中年大叔當即就慫了,連滾帶爬地逃開,嘴裏罵罵咧咧地。
不僅僅是雲峰,四周志願軍魂魄的臉色,也全都變了。
見勢頭不對,胖子連忙奔過來拽住雲一先的手,拉着雲一先就跑。
所有人都開始落荒一樣地逃跑。
雲一先還在不斷地回頭。
短暫的沉默之後,雲峰拉開自己手槍的保險,對着天空開了一槍。
下一刻,志願軍的魂魄們,又一次蜂擁而上了。
激戰再次開始了。
槍林彈雨中,胖子拽着雲一先的手,朝着韓軍一路狂奔。
「你幹嘛?」
「跑呀幹嘛?你真想被鬼抓去呀?」
「那是我爺爺!」
「醒醒!命只有一條,別賭!」
一回頭,一顆志願軍一方射出的子彈就擦着雲一先的臉頰過去了,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
雲一先一下怔住了。
「別傻了,快跑!」胖子拼命地拽着雲一先的手。
四面八方的志願軍魂魄正在向他們圍過來,密密麻麻的無差別射擊。
無奈,雲一先只能掉頭跟着韓軍跑。
一發子彈打在雲一先的腿上,胖子只能將雲一先整個背了起來,繼續抱頭鼠竄。
慌亂之中,雲一先和胖子、郭煒、中年大叔,連同全隊的韓軍特種部隊一起被趕入了他們方才出來的那條坑道。
志願軍是徹底被激怒了。
狹小的空間裏,志願軍硬生生將步槍打出了機槍的感覺。
一個個韓軍士兵中槍倒地,而他們的還擊,打在志願軍身上,卻僅僅是濺起一團血花,或者打下一縷皮肉而已。絲毫無法阻擋志願軍的腳步。
槍聲、爆炸聲、咆哮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吞吐的火舌將黑漆漆一片的洞窟都照得通亮。
擁擠的坑道中,雲一先只能跟着韓軍一同且戰且退,子彈打在身旁人身上發出的悶響異常地清晰,很多時候甚至分不清東南西北。
混亂之中,禿頭大叔捂着被雲一先打腫的臉,衝着雲一先一陣怒吼。
「他說……剛剛那個鬼魂是這些鬼魂的頭頭,如果不是你,他已經讓他永不超生了。根本就不會變成這樣……」
「還永不超生?」推擠之中,雲一先忍着大腿傳來的劇痛又扎紮實實地給了禿頭大叔一拳:「不是你會變成這樣嗎?」
志願軍排成隊列地,踩着倒地的韓軍士兵繼續前行。雲峰就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面無表情。
走在前面探路的韓軍士兵回來了,對着韓軍少校嘶吼着什麼,那神情似乎很驚慌。
郭煒在一旁翻譯道:「他說……他說裏面也有。沒路了……」
「沒路了?」
是呀,多麼天真的想法。他們現在用的就是志願軍戰時使用的坑道。外來的人還能有這些鬼魂熟悉不成?
轉眼之間,另一邊也出現了槍聲與火光。
一扭頭,雲一先看到大批的志願軍士兵從里側的坑道涌了出來,將他們徹底圍困。
終於,退無可退了,韓軍只好嘶吼着,拼了命地還擊,哪怕一切都是徒勞。
志願軍的魂魄依舊一步步推進。
紅色的火光之中,密集的子彈讓坑道徹底變成了絞肉機,血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