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哥鄭雲宏的話,鄭雲圖一時沒反應過來,拍着腦袋疑惑道:「你在外面有個私生子?怎麼會姓蘇?」
鄭雲宏愣了愣,隨後又氣又笑:「你真是煙油糊住了腦子,我的私生子會叫你娘舅?」
娘舅是黃埔一帶的方言,又叫做舅父,意指母親的弟兄。
「是了,你的私生子也應該叫我叔叔才對。」鄭雲圖揩了揩鼻子,看着面前的煙槍自言自語,「難道真的是抽多了大煙,連記性都變差了?我怎麼不記得我們兄弟還有其他姊妹親戚?」
鄭雲宏搖搖頭,對鄭雲圖說出一個名字:「鄭麗茹,記不記得?」
老二鄭雲圖揉着太陽穴,嘴裏念叨着這三個字,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許久之後,他的突然眼前一亮,望着大哥鄭雲宏脫口而出:「你是說當年那個病死鬼,桂芝芝的女兒?」
老大鄭雲宏嗤笑一聲:「想不到二三十年過去,你還記得桂芝芝這個名字,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中港日報的老闆就是桂芝芝的外孫?」鄭雲圖臉上露出愕然之色,隨後有些不可置信的搖搖頭,「不可能,桂芝芝的女兒當初離開鄭家,就算沒餓死,她的兒子現在也才不過十幾二十歲,怎麼會是中港日報的老闆?」
鄭雲宏把手裏的核桃拍在桌子上,呵呵笑道:「一開始我也不相信,本來是想查查中港日報是不是和印度人夏哈利有關係,沒想到卻查出這件事,只能說香港真他娘的小!」
兩人提到的桂芝芝這個女人,正是鄭麗茹的生母,中港日報老闆蘇敬賢的外婆。
鄭記織造廠這個招牌由來已久,也並非是鄭雲宏、鄭雲圖兩兄弟開創,而是在他們的父親鄭文貴手裏就有了這門生意。不過當時鄭記織造廠還紮根在黃浦灘,做的也遠沒有現在這麼大,勉強算是富足。
9年,老掌柜鄭文貴四十歲的時候得了重病,臥床不起,親戚朋友見藥石無用,遂替他張羅納了一房小妾沖喜,而這個小妾就是桂芝芝。
只可惜沖喜也沒能救得了鄭文貴的性命,納桂芝芝為妾的第二年,鄭文貴就魂歸西天。他死之後鄭家由大太太掌管家中大權,大太太的兩個兒子也就是現在的鄭家兄弟。
而作為本就是因為沖喜才娶進門的小妾桂芝芝,老掌柜死後她自然在家中受盡了白眼,其時桂芝芝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卻還是被大太太趕到一間不敝風雨的茅草房中度日,幸好她娘家還有親人,接濟之下才沒有凍餓而死。
同年年末,桂芝芝誕下一女後,因為坐胎時落下病根,沒等到春節就隨老掌柜鄭文貴而去,大太太本想當時就將這個女嬰送人,又怕桂芝芝剛死就這樣做會惹人非議,這才勉強把女嬰留在鄭家,並取名叫鄭麗茹。
到了二十年代末,歐美爆發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波及到和西方經濟關係緊密的廣州、黃埔一帶,紮根在黃埔的鄭記織造廠眼看就要破產,無奈之下鄭家只能舉家搬到香港,另謀生計。
到港後因為人丁太多,為了節省開支東山再起,大太太先後遣散了一批跟在身邊的家奴員工,這其中就包括她早就看不順眼的庶出女兒鄭麗茹。
當時的鄭麗茹只有十五歲,被趕出鄭家後身無分文,也虧得她在鄭家並不是錦衣玉食,而是從小就做慣了粗活累活,所以才能背靠碼頭,以給苦力工人們縫洗衣服賺幾分錢吃飯,倒也能維持生計,到了夜晚就住在潮濕髒亂的女子通鋪,生活不可謂不清苦。
這樣的苦日子持續了快一年時間,後來鄭麗茹認識了碼頭上一個叫蘇守財的潮州苦力,兩個苦命人慢慢走到一起,結婚生子,存夠了錢之後共同經營起一家小小的興隆米鋪,生下蘇敬賢和蘇敬良兩兄弟。
此時,聽到大哥言之鑿鑿的話,鄭雲圖這才相信世事就是這般巧合。
當初被趕出門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如今有了個有出息的兒子,就是在報紙上替印度人打廣告的中港日報老闆。
「冊那!我們的小外甥不幫娘舅,轉過頭去幫印度人?」鄭雲圖皮笑肉不笑,看了大哥鄭雲宏一眼,又樂道,「當初是你和母親把鄭麗茹趕出家門,我那時候才十四五歲,這件事跟我可沒關係。」
老大鄭雲宏聞言瞪了鄭雲圖一眼,沒有開口。
當年趕走鄭麗茹一事的確是他和大太太一起做的決定,大太太自然是因為早就看不慣庶出女兒鄭麗茹,而鄭雲宏卻是另存私心,唯恐鄭記織造廠在香港重開後,這個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提出分家產的話來,又怕以後她嫁人多出一份嫁妝,於是索性和大太太同聲共氣,以口糧不夠的理由把她趕出門去。
鄭雲圖抻了抻脖子,打個哈欠:「話說回來,這個小外甥都算有本事,你就不怕他騰出手替桂芝芝和鄭麗茹討公道,轉過頭對付鄭家?」
「他憑什麼?就憑一個小報館?」鄭記織造廠的現任大老闆鄭雲宏嗤笑一聲,想了想又開口道,「不過既然鄭麗茹生了個好兒子,我們兄妹之間也該走動走動,印度人夏哈利不是在中港日報上做廣告嗎?我們也做,期期做!」
鄭雲圖滿臉疑惑的看着大哥,抽了抽鼻子:「你二手鴉片吸多了?」
門外,之前給鄭雲圖裝煙槍的老媽子端着兩碗冰片湯走進屋子。
鄭雲宏沒有理會老二,伸手接過湯碗,看着面前老媽子滿是風霜皺紋的面容,故作感慨的開口:「張媽,你還記不記得麗茹小姐?其實我這幾年一直都在找她,現在終於被我找到了啊!」
年邁的張媽聞言,手一抖,手裏端着的另一碗冰片湯灑出小半。
「唉!當年的事終歸是我母親不對,我做兒子的也只能順從她老人家,現在老太太已經過身,說到底也是一家人,我和雲圖剛剛聊天,他也很掛念這個早早離家的姐姐。」鄭雲宏將張媽的反應看在眼裏,又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我知道麗茹從小就和你親近,現在家裏的日子也好過多了,過些天你提上些禮物去探一探她和兩位小少爺,順便問問她什麼時候搬回來住,如果生活有困難也只管開口,畢竟都是一家人、親兄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