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有從喪父的悲痛中徹底走出來,但這兩天鄭昌平臉上的笑容卻漸多,不僅是因為老婆的娘家人同意夫妻兩人共同去往英國,更是因為心中懷有幾分對英國未知的憧憬。
唯獨讓鄭昌平不爽的是,自己有一個不長腦子的堂哥。
鄭家走私禁運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連警察都解釋過大伯鄭雲宏是畏罪自殺,蘇敬賢也拿出比預期還要多的四十萬港幣,供給一家人在英國生活,就讓事情告一段落不好嗎?
鄭昌平自知無論如何鄭記也輪不到自己染指掌權,所以心中也就沒有執念,從小養成了隨和的性格,結婚後更是顧及家庭,只想過安穩日子。
父親和大伯的死,警察都已經結案,無論和蘇敬賢有沒有關係,他都不想繼續追究下去,只盼能在英國開一個洗衣店,將來孩子出生,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偏偏自己這位堂哥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要和蘇敬賢過不去,還裝模作樣問自己,父親生前結交過什麼江湖中人。
鄭朋孝心裏的打算,鄭昌平一清二楚,無非是想讓江湖人去收拾蘇敬賢罷了。
但蘇敬賢又豈是輕易就能被解決的?
鄭朋孝只顧着和大洋馬約會,不知道香港發生的事情,但鄭昌平卻一清二楚。前段時間報紙上轟動一時的全港掃黑,就是出自蘇敬賢的手筆,現在那些江湖人怕他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出面去幫鄭朋孝?
從小到大,鄭朋孝是大爺的長子,所以鄭昌平就一直被這位堂哥穩壓一頭,他也清楚家族長兄為父的家規,一直甘為人後、默不作聲,但現在為了自己的家庭,鄭昌平決定要做出一些反抗。
現如今,全家人都和鄭朋孝同乘一條船,是眼睜睜看着船毀人亡,抑或是將鄭朋孝這個正在鑿漏船底的罪魁禍首丟進海里,鄭昌平苦思一夜後,終於下定決心。
「大媽,過兩天就要去英國,我擔心曉蓉剛過去吃不慣洋鬼子的飲食,想着等會出去買點甜罐頭帶上飛機。」
飯桌上,鄭昌平面色如常,若無其事的開口。
身旁坐着的鄭朋孝不疑有他,只顧着低頭夾菜,嘴裏還笑道:「昌平,也不用太着急,未必非要去英國。說不定過了今晚蘇敬賢良心發現,會把鄭記重新交回到我們手裏。」
鄭昌平附和着笑笑,沒有開口。
撂下飯碗,開着轎車的鄭昌平在淺水灣附近的街道轉悠幾圈,隨後將車停在路邊。
坐在車裏抽完半包煙後,鄭昌平深吸一口氣,終於踩下油門,朝着中港日報的寫字樓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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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五,你離港之後,中港日報的老闆不識抬舉,聯合傳媒害得兄弟們被關進警局,現在你剛回來可能還不清楚。」李阿四看着畢恭畢敬站在面前的陳佔五,笑眯眯開口說道,「裁法先生的意思是,只要你能幹掉這個小赤佬,他給你機會,收下你的門生拜貼,以後青山酒店就交給你負責。」
青山酒店是李裁法的產業之一,位於青山公路旁,名氣雖然比不上麗池,但實際上青山酒店內部私設有黃砒檔口,專供癮君子追龍吸食,利潤極大。
剛剛從國外偷渡回來的陳佔五聞言,頓時滿臉喜色:「四爺,裁法先生真的這麼說過?」
李阿四點一點頭,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拍了拍陳佔五的肩膀:「同樣是外來幫會,十四號那樣的小癟三已經被趕出香港,我們雖然也有兄弟被抓起來,但卻只是裁法先生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小事。裁法先生讓你幹掉挑起這次矛盾的關鍵人物蘇敬賢,就是要給這群本地幫會看清楚,青幫在黃浦灘沒人敢惹,到了香港也一樣。」
誰都知道,當年的黃浦灘,恆社成員一手遮天,連法國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給。
陳佔五咽了口唾沫,回憶起那段光輝歲月,禁不住紅光滿面,連聲道:「曉得!曉得!」
「杜先生身體欠佳,說句大不敬的話,可能撐不了多久。」李阿四意味深長道,「前兩天,連台灣的參謀長都被他老人家召進杜公館,說不定就是在交代身後事,一旦杜先生……到時候裁法先生就是青幫第一人,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投靠他。你跟了我快十年時間,這次的事用點心,有機會出人頭地的。」
「多謝四爺,多謝裁法先生!」這番話聽得陳佔五心潮澎湃,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將來自己會站在李裁法身邊,共分香港的天下。
但他卻沒想過,連杜月笙這位號稱三百年幫會第一人的頂級大佬,來到香港後都深居簡出,李裁法又憑什麼許諾他出人頭地?
看着陳佔五抓起桌上草帽戴在頭上,告辭離開,李阿四輕輕嘆了口氣。
佔五,不要怪我不顧這些年的兄弟情分,要怪就怪你不該回香港啊!
從床頭櫃裏取出陳佔五當年的門生拜帖,李阿四劃着火柴,將其付之一炬,接着又忍痛取出五萬塊港幣,出聲將自己的司機叫進屋中。
「小軍,準備好車在門口等我,我要親自登門,給蘇老闆賠禮道歉。」李阿四面帶憤慨之色,開口罵道,「陳佔五個癟三,貪錢燒了蘇老闆的報館廠房,現在還不聽我的勸告,連同鄭家的小赤佬打算對蘇老闆不利,我已經燒了他的門生貼,以後大家不再是一家人,他做什麼都和我李阿四無關!」
司機小軍看着地上的一小撮灰燼,稍一愣神,隨後立刻收斂神色,點頭表示清楚,匆匆出門備車。
作為李阿四的貼身司機,小軍當然知道整件事的內情究竟如何,但現在自己的老闆憤慨罵出的這番話,顯然是要將陳佔五推出去送死,撇清全部干係。
杜先生說的不錯,幫會就像是夜壺一樣,用完後就踹到床下。放眼二十年前,就算是商行大亨,李阿四也敢明目張胆將對方幹掉,因為那時候他背後站的是如日中天的青幫恆社。可現在,一個小小的報館老闆,就要讓他以禮相待,親自登門道歉,果然是世道變了。
和平年代不需要幫會,無論是青幫洪幫,都再也不可能重整昔日旗鼓。
低頭坐進車裏的小軍心裏想着這些,,暗自打定主意,與其這樣渾渾噩噩混下去,倒不如過段時間找間工廠從工人干起,好過現在賺的少還要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