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十二個月份中,若要說有哪個最不討世人所喜,則自非五月莫屬了。每年這一月,躁悶鬱蒸而又乍暖還寒,雷雨往往連綿不絕,最是瘴氣、暑病肆掠之時,世人謂之「毒月」也。然,司空府的徵召令中已明文指定,赴召報到之日乃是六月初六。是以,受召的江湖門派,十有八九會擇在這個最不適宜趕路的月份動身前往都城。
民間有俗語:五月的天如女人的臉,轉瞬即變。這鄉間曠野的,前一刻尚是晴空萬里,此時卻又烏雲密佈,似乎要將天給壓下了來。顯然,一場大雨已是不可避免。
五月天氣說變就變,果然一點不假。
四剽悍高騎原本正由西向東快步疾行着,見前方黑雲緩緩壓了過來,不約而同勒住了馬韁。騎在最末的是個膚皮微黑,劍眉星目的青年男子,這時他驅馬向前行來,謂前面的瘦高老者和精瘦短須中年道:「爺爺、二叔,雷雨將近,要不我們還是折回到適才路過的小客棧罷?前路且不知要再行出多遠才有個得宜的落腳之處呢!」
瘦高老者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行在身後一騎上的膚白嬌俏的少女,臉有憂容道:「此去那小客棧約莫二十里,驅馬快行或許來得及。我們倒不打緊,傾心臉色有些不對想來是不甚舒服,可莫要再濕衣浸壞了身子。便往回走,行快些罷!」言畢,急拉韁繩,揚鞭在馬臀一甩,馬騎驀地吃痛,邁足往回疾馳。這一行,竟是御風鏢局的易麒麟祖孫四人。
宿州大戰中,易麒麟、易布衣雖皆立有大功,卻畢竟無軍職在身,夏牧朝既來,祖孫二人自然便撤出了大營。且赴召之期迫近,易麒麟也不敢耽擱。當即和四個兒子商議,最後計定,御風鏢局由自己及幼子易家名、孫子易布衣三人赴召。前日,祖孫三人一早出了府門,午時初刻便過了城關。令三人意外的是,出關後在官道行約三十餘里,卻見易傾心一身勁裝騎在馬上候在前面。她軟磨硬泡,終於教爺爺同意自己隨行去都城。只是,一老一少約定,易傾心到了都城便老實去鏢局的分號待着,不得參與三人之事。
易家多男丁,四代之中僅易傾心一個女孩兒,實在都寶貝的很,素來便是無法無天的主兒。前次便是背着家人,偷偷跟着易布衣出鏢月余在外,好在不曾出甚麼事。易麒麟還道這個獨孫女只是在府里待得煩悶,使性子了,想隨自己三人去都城玩樂。在她軟語撒嬌的攻勢下,易麒麟竟真許了她。然而,易布衣卻清楚知道,她去都城為的是甚麼。
前次隨鏢隊出來,一路不趕腳程,她騎着馬跟着鏢車慢行,倒也並不礙事。此次卻大不相同,四騎日行三百里,她早有些經不住了,臉色頗顯病態。只是她外柔內剛,一直勉力支撐着。易麒麟何等眼力,自早已發現她的異樣,是以,會有適才那般的說道。
「轟隆~~~」一道冷光自烏雲中掉下,隨之,傳來一陣綿長而沉悶的雷鳴,隨即颳起了嗚嗚大風。
「嘩啦 嘩啦」瓢潑大雨一路得意地追攆着四騎,行出七八里後終於得逞。雨勢裹挾大風而來,眨眼間便濕盡了四人衣裳。此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既無蓑衣、又無油傘,只得生生挨着這雨淋。
「夥計,給我們栓好了馬!」才到了客棧檐下,易布衣便急急躍了下來,謂客棧跑堂道。四人站在屋檐下,皆是一身濕漉漉的,任誰也沒有一點豪門大家的風采。
「掌柜的,給我們四間房,熬一碗薑湯,再給我們一個火盆和一些炭塊!」易布衣常年行走在外,這般情形非是初次遇到,跟客棧掌堂說起來倒是順溜得很。
「哎喲,幾位尊客,實在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今日這雨來得巧,小店客人來了幾撥,現只剩兩間客房了,這你看?」掌堂漢子為難道。此處頗遠僻,尋常時日也沒幾個客人落腳,自做不得大,不想今日卻難得客滿。掌堂雖一臉為難,心中卻是喜樂滿懷。
兩間?易傾心是女兒家,自然要一間單獨的客房。易麒麟名滿天下,亦不能與子、孫同寢一室,這倒是有些棘手了。
「我這裏倒可以讓出一間房來給這個姑娘!」驀然從樓梯口處傳來一個女子之聲。易傾心轉頭去看,卻見一名英氣女子正緩慢行下來。
「小妹妹,接着!」那女子微笑着說道,隨即向易傾心拋來一個鐵扣物事。易傾心不及多想,自然便伸手去接了,攤在手裏一看,竟是一個鑰匙,其末端還掛着一片寫有「夬三」的竹牌。一樁麻煩事得解,易傾心臉上泛起喜意,正欲開口去謝,卻見那女子突然欺身化作一道虛影,朝易麒麟攻去!她去勢既疾且鑽,轉瞬便與易麒麟交上了手。
一旁的易家名、易布衣哪裏知道發生了甚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有些懵了。然而他們卻知道,自己父親(爺爺)武功在武林中排第二,而這女子決不可能是排第一的懸月大師,是以雖然奇怪,卻並不着急。
然而,那女子與易麒麟快速交手四、五十招,卻半點不落下風,當真教二人嚇了一跳。當世這樣的高手,一隻手也數得過來。也就是因為此,她的身份才漸漸浮出了水面。
她出掌並不猛烈,看起來倒有些無力的樣子,然而就這樣的幾掌擊來,易麒麟卻需全力一副方能化解。「呼!」她一掌攻來,卻忽然半路化掌為指,繞過易麒麟掌腕,直插他任脈的氣海穴。氣海穴乃習武之人必守之大穴,易麒麟不敢大意,向右一側身,一邊屈膝去頂她腰腹。那女子一個「浪里翻」,躍到空中,雙手成爪,就要來扣易麒麟的雙眼。然,她出招至一半卻突然止住了手,在空中轉了一圈終於落定。
「哥哥,這女子是誰啊?一身武功怎如此厲害?我瞧她只怕比爺爺亦半點不差呢!」易傾心早已站到了易布衣身邊,身體往他靠了靠,輕聲問道。易傾心親眼見那女子與自己爺爺過招,二人對拆百餘招猶是難分勝負,實在被她的身手嚇了一跳。
「江湖上,這般伸手的女子僅一人,你猜不到麼?」易布衣笑着道。以武會友,在江湖上是家常便飯。適才那女子先出了聲,自絕無偷襲之意。且此時易布衣已猜到了對方身份,已知她是在和爺爺切磋,是以半點也不着急。
「難道是她?」易傾心妙目一瞪,驚問道。易家名在一旁,見了她的表情,不禁笑道:「自然是她了。江湖上有如此高絕身手的女子,僅此一人,她一出手,我們便該猜到。」
易布衣一臉的苦澀嘆道:「她年歲只怕和我也就一般,只怕敵對起來,我連她二十招也接不住!」親眼見過才知,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武功竟已到了這般境界。「在這個年歲,只怕只有他能與她相較了。」易布衣在心中暗暗把梅遠塵拿來和她相較。在他看來,梅遠塵此時自然不是她的對手,然他畢竟年輕不少,假以時日,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念及此,臉上的苦澀之意更甚了,顯然是自慚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