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大老爺們兒的鼾聲,能有多響?梅遠塵如今總算見識到了。
下玄月高掛,晴夜下的喀塔圖郊野如一片無邊銀海。涼風襲來,吹得人神思清明,若不是鼾聲此起彼伏,倒真讓人感覺如墜夢境。
月色如透亮凝脂,何其像少女嬌嫩體膚?
「離開都城時,實在走得太過匆忙了些,只和漪漪草草說了幾句,便算是作了別。瞧她當時的神色,除卻五分不舍,三分憂慮外,倒還有着兩分的怒意,顯然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悅。唉,我應承了她,要她開心喜樂的,怎又讓她不快了」梅遠塵躺在賬外,以手作枕,望着星空止不住想道。
大地為床,星月為被,滿營鼾聲作曲,佳人漸入夢來
夏承漪這幾日總是悶悶不樂,做甚麼事都不得趣。縱使紫藤在旁百般勸慰紓解,她亦始終難以開懷。
夜色皎潔,幾縷月光照入閨閣中,夏承漪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既睡不着,索性也就不睡罷!」夏承漪想着。於是支身從床上爬起,披上氅衣,出了小院,一路迤迤慢行而去。
頜王王妃是個愛花之人,夏牧朝寵妻,是以在王府中遍植百花。先前雨水下了好些日子,雨歇後卻是接連幾日的艷陽天,此時府中的夏花正開得絢爛:紅色的凌霄花、黃色的棣棠花、粉色的芍藥花、白色的鳳尾蘭、紫色的瓣木槿 月光下的花,朦朧中多了一份神秘。
夏承漪向來不是個沉靜的女兒家,今夜被憂心之事牽絆着,竟難得沉下心來月下賞花。「我往日怎不知,府里的這些花,竟也漂亮得很!」眼前美景,令夏承漪禁不住輕嘆道。
「父王說了,沙陀大軍已侵入安咸了,這幾日諸事籌備妥當,他便要往安咸督導戰事。不想也知,以那壞人的脾性,定然是會上戰場的。只盼守軍早早把外敵驅除出境,父親和那壞人都平平安安歸來!」夏承漪在心中默默祈願。
「漪漪,你竟還未睡?」一個聲音從夏承漪身後傳來。
夏承漪聽得是父王的聲音,回過身福了一禮,羞紅着臉道:「有些悶,睡不着。」今夜月明星稀,涼風習習,實在和「悶」全然不搭。
「呵呵,父王陪你行行步,說說話,可好?」夏牧朝自然知道女兒家心思,也不道破,溫聲言道。
「如何不好!女兒好久不曾和父王一起閒步了!」夏承漪輕輕笑道。
夏牧朝負手行在前,夏承漪跟在後,直往鏡湖園行去。
「漪漪,你這些日子好不暢快,你娘親雖不說,但我知她心中定然十分擔心你。」夏牧朝一邊慢行,一邊說着。其實何止王妃,他又何嘗不是為此憂心忡忡呢?
夏承漪低着頭,默然不語,忽然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淚珠如落玉,滾滾而下。
「父王,對不起!女兒教你們煩心了。」夏承漪輕輕啜泣道。心中不免想着,「父王、娘親才是真真疼惜我,憐愛我。便是那壞人再惱我,也還總有父王、娘親對我好。」
夏牧朝回過身,靜靜看着她,見她自己擦拭了眼淚,還對着自己笑起,心中終於一松,笑着道:「走罷。」言畢,行在了前。夏承漪苦悶已去大半,理好儀容跟了上去。
「你當真喜歡遠塵麼?」夏牧朝突然止住腳步問道。
夏承漪一時沒聽明白,「啊?」地應了一句。終於回味過來,臉面瞬時便紅透了。
「呵呵,我是你爹,你有甚麼不能與我說的。」夏牧朝將女兒神色看在眼裏,心中早已瞭然,接着道,「遠塵確是個難得一見的少年郎,無論出身、才學、相貌、秉性都是上上的品格,與你倒也頗為般配。」講完這句,便又向前行了去。
夏承漪心中又羞又喜,低着頭輕輕跟在後面,不想發出一點聲響。
「遠塵和思源很多地方很像,皆是一般的忠、勇、淳、善!想來,這便是他們梅家的家學淵源罷。」夏牧朝一邊走,一邊說着。
夏承漪聽父親這般誇耀自己鍾情之人,心間實在是有種難言的喜悅,嘴裏卻回着:「他哪裏有這麼許多長處!父王太高看他了。」
夏牧朝「呵呵」一聲,自不與她去辯,卻話風一轉,頗有些難為道:「有一點,他卻不如思源。」
「哪裏不如?」夏承漪急問道。她一開口便生出悔意,「我怎這般不矜持!」
「思源用情專一,從不做他想,待他夫人可謂好到極處。」夏牧朝似乎毫未察覺女兒適才『失常』一般,正聲說着,「而遠塵嘛,似乎」而後卻沒有再說下去。然而其意,自然是指他用情不專了。夏牧朝額眉微皺,神情肅穆。
聽及此,夏承漪一臉黯然。她又如何不知呢?「只是,他與海棠自小一起長大,二人情義篤深。就算換作是我,怕也捨棄不得。這也是命里註定的事,怎能去怪他呢?」
「漪漪?」夏牧朝喚道。先前他已喚了她兩句,卻沒有聽見應聲是以這句喚出來聲音就大了些。
夏承漪原本沉入思慮中,竟不知父王在叫,這時卻聽得清楚了,忙回道:「啊?父王,甚麼事?」
「父王想問你,遠塵並不唯一鍾情於你,你仍是願嫁於他麼?」夏牧朝正聲問道。作為父親,他自然希望梅遠塵能像梅思源一般,待夏承漪自始而終,心不二用。然,他自然知曉梅遠塵與海棠,實是割不斷的情分。心中難免猶疑糾結,是以想問愛女自己的心思。
夏承漪不曾想到父王會如此直問,忙低下頭,嚶嚶不作答。
「漪漪,此事父王自然做得主,只怕是不合你的心意。你便把你心中所想直說於我聽罷!」夏牧朝走近夏承漪,柔聲說道。
「漪漪自小無姐妹。這年余來,我與海棠朝夕相處,實是早有了姐妹的情分。若和她做對真正的長久姐妹,漪漪心裏亦是歡喜的很。」夏承漪鼓起勇氣,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