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瓊閬苑乃頜王府首席客居,南北縱貫近三十丈,東西橫連逾二十五丈,亭台樓閣坐落考究,景致風韻精細非常,絲毫不遜尋常官宦家宅。
閬外距着正廳不過百步之遙,百里思才在廊下站定,便聽梅思源引着頜王諸人一路談笑而來,轉瞬即出現在眼前。禮畢,夫妻二人領着頜王四人落座主客四位,梅思源和百里思分坐首、副陪座。梅遠塵坐在父親一旁,向着對面夏承炫微笑示意,對方眨眼回應。
主次兩席已經坐定,主賓一陣寒暄,皆是提前祝了年辭。王妃出身大家,言止落落,談笑晏晏,梅府上下只覺親近異常。夏承漪坐在娘親身側,一時竟無人搭理,瞧見百里思身後伺立一少女,見其面容清麗,姿態娉婷,詫異問道,「你是梅家的小姐麼?怎不來坐?」
百里思既知海棠不在主席,還道小妮子頑逆去了次席,不意卻端端在身後立着,起身拉其手腕,笑罵道,「傻妮子,如何不來坐?」說完便拉着海棠在自己右側位上坐定,乃向夏承漪及頜王、王妃解釋道,「這妮子是我們自小養大的義女,喚白海棠。丫頭不曾見過世面,王爺王妃莫怪!」
「海棠怎成了我們義女?」梅思源着實受驚不小,心下自問。
「海棠甚麼時候成了爹娘的義女啦?不過卻也好的緊!」梅遠塵既驚且喜,朝海棠望去,只見其埋首不語,緋紅貫耳。
當下最驚的非屬海棠不可。半個時辰前自己尚是梅府丫頭,隨後又猜測夫人要把自己配給梅遠塵做養媳,此刻夫人卻謂大家說自己出自己身份卻是梅府義女,海棠一時心裏五味雜陳。
百里思並未故意壓低語音,是以次席的雲鳶諸人也是聽得清楚明白,但都雖覺突然,卻並不意外,此刻故作如常。
夏牧仁早已閱過梅府通牒,自知海棠說是二人義女,實是梅府女僕,當下卻並不點破,笑笑道,「如何會怪!」
酒菜上齊,賓主坐定,一番祝酒自不在話下。頜王領頭,廳內一片歡暢鬧騰。
前一日,梅氏夫婦便遣傅家兄弟在王府不遠的鹿角巷置辦了一進院落,傭僕家用一概齊備,以供梅遠塵在都城學余落腳。梅思源事後仍覺未妥,便去找了夏牧朝,望能照料一二,夏牧朝自然欣然應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夏牧朝覺時機已至,舉杯從座上站起,向梅思源及百里思道,「思源、夫人,本王有一個不情之請。」
二人忙從座上站起身,梅思源道,「王爺,吩咐便是,何敢不從!」
夏牧朝看了看梅遠塵,笑笑道,「自見遠塵以來,總覺與遠塵緣份匪淺,心下喜歡非常。思源,你當知我子嗣單薄,若你二人許可,我想認遠塵為義子,如何?」
兩座之上共十六人,除頜王自己外,無人不驚。梅氏夫婦對望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孩兒成了頜王義子,學業、起居,以至安全都再無需顧慮,只是看起來此事王妃似乎並不之情,是以二人看了看頜王,再看了看王妃,猶豫道,「這個……遠塵如何高攀得起!」
梅思源當下雖只是個正二品文官,但安咸鹽運政司畢竟是從一品職,料想梅思源右遷一品也是不久之事。且時勢之下,安咸鹽運政司於朝堂之重豪不亞於各部部首。王爺多次向自己說起,當今朝堂,治世實幹之強無有出其右。王妃當然知曉,梅思源以上是當下頜王最關鍵之助力,此時焉能猶疑,乃笑道,「如何是高攀!遠塵這孩子,我也喜歡得緊呢!自遠塵入王府來,承炫與我談起,每每都是遠塵這個遠塵那個,便似親兄弟般。」
夏承炫初始是驚,一回神便只剩樂了,現既母親說起,自然重重點頭,忙道,「就是!就是!」再看向梅遠塵只覺又更親切了。
梅遠塵倒不在意做頜王的義子,只是能和夏承炫做義兄弟,他當然千肯萬肯。
夏牧朝看着梅遠塵,佯裝生氣道,「遠塵,還不過來叫義父、義母!」
梅遠塵一愣,就要去看爹娘眼色,哪想夏牧朝早先一步開口道,「莫去看你爹娘,他們都聽我的,你且能不聽?」
百里思本就十分願意孩兒認頜王為義父,又聽頜王說來,一時百感交集,雙目噙淚,輕輕說道,「去罷!」
一直以來,百里思對頜王都頗有戒心,緣由亦自道不明,但覺如此緊要時機,頜王幾乎用盡全力把自己夫君推到安咸鹽運政司位上,總不會如看起來這般簡單。但今夜頜王所為,實在令百里思感激萬分,心想,「頜王不似惡人,就算源哥日後為其所用又有何干係?」頓時戒意大消。
梅遠塵聽了母親話語,只得從座上起身,行到頜王及王妃跟前,行跪禮,磕三響,再拜乃喚,「義父!義母!」
夏牧朝甚為開心,扶起梅遠塵道,「遠塵,起來罷!」
梅遠塵起身走近夏承炫,訥訥叫着,「兄長!」
夏承炫一聽,忙搖手,「不要不要,我最不喜人喚我『兄長』、『哥哥』之類的,你不如就喚我名字吧,就如我喚你『遠塵』一般。」說完偷偷望向妹妹,只見夏承漪正惡狠狠瞪着自己。
夏承漪見梅遠塵還在原地,似乎一時並不打算來喚自己,心中來氣,叫道,「還不來叫姐姐?」
梅遠塵正要喚「承炫」,卻聽夏承漪叫起,轉頭就要過去,只聽頜王輕斥夏承漪道,「漪漪,莫胡鬧,我看過遠塵生辰,可比你大一歲有餘呢!」又向梅遠塵道,「承渏的小名是漪漪,你跟我們一樣叫她漪漪吧!」
梅遠塵應着,「是,義父」,走近夏承漪,喚道,「漪漪!」
梅遠塵此刻不知多開心,竟和夏承炫、夏承漪成了義兄妹,只是想着明日自己便要離都城而去,剛認兄妹便要分離,心下又好不難過!
梅遠塵是頜王義子已成事實,席上諸人雖各有各的心事,卻終於有件共同的樂事,喜樂之餘,不知不覺酒杯也已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