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平時膽子不小,但這種事兒誰能受得了?還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嘴裏不停念叨着,請自己能記得起的各路神聖仙佛保佑。
好在這金光燦爛的時間並不長,同時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眼前恢復了一片黑暗。
足足又安靜了五分鐘,余耀才一點點慢慢睜開眼睛。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一鈎上弦月掛在空中,和昏黃的路燈光交織,斜射在「格古齋」的匾額上;老街上暫時沒人經過,而東口連接的濱江道上,不停有車輛呼嘯而過。
地上的一堆灰燼,已經沒了半分火氣;手裏的鬼臉花錢,也沒什麼變化。
呼······余耀長出一口氣。
起碼眼睛沒出毛病,看得清清楚楚。
難道,剛才是我花眼了?幻聽了?
余耀緩緩站起身來,先是小心將鬼臉花錢暫時裝進口袋,又點了一支煙。
許是最近有點兒累,又是做夢,又是幻覺的。
不過,直到一支煙抽完,這種自我安慰也沒能起到大作用。余耀回到店裏反鎖店門之後,還是有種脊梁骨冒涼氣的感覺。
走到店鋪一角的臉盆架邊,洗手擦乾之後余耀揉了揉太陽穴,「還是先睡會兒靜靜吧。」
店裏只有他自己,沒有靜靜。不過,櫃枱上倒是多了一份捲起的報紙。
這好像是那個中年人遺落的。
余耀順手拿了起來,展開。
這是什麼報紙?連個頭版大彩圖都沒有。
嗯?不對啊,黑白的?這油墨?
民生聯報。
民國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農曆九月初四。
余耀草草看了幾條頭版的新聞,全是當年的時事。再翻,還是。
不經意間,一條新聞標題驀地映入眼帘。
一代宗師昨日離奇去世,國寶級文物不知所蹤。
旁邊,還配了一張照片。
看了照片,余耀的手像被火燒了一樣,騰地就將報紙扔了出去!
這張照片,雖然是一小半身黑白照,自是比不了現如今的高清圖片,但是余耀也能認出,赫然就是剛才進店那個中年人!
這特麼的是真的撞鬼了啊!
我說這年頭兒怎麼還有這種打扮!
還有,那張報紙發行日期是農曆九月初四,報紙上說的「昨日」,就是九月初三!
今天,也是九月初三!
忌日。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這本來應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日子啊,怎麼自己就出了這種事兒?!
鬼爺,我和您應該沒什麼關係啊?怎麼就找上我了?
余耀站在櫃枱邊,瞅着被他扔在地上的報紙,他現在是又驚又怕。
不過,也帶了那麼一點兒好奇。
一代宗師?
這個人到底是誰?剛才還沒顧上看······
最後,余耀一咬牙一跺腳,硬逼着自己上前拿起了那份報紙,重新放到了櫃枱上。
既然都找上門來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民間一代傳奇,古董文物鑑定大師許太炎······」
啊?原來,他就是許太炎?
余耀一時間又有些游離了。
作為一個理論水平和歷史知識遠遠高於眼力的古玩小販,余耀是知道這個許太炎的。
民國年間,有「文物三言,半壁江山」一說,說的是在文物古董這個圈子裏的影響力。
所謂「三言」,是三個姓氏都帶言字旁的人。
許太炎,謝流齋,譚如肅。
不過,這三個人,不是一路人。
許太炎最具傳奇色彩,在文物古董鑑定方面是個天才。他曾在琉璃廠開店,在當時的行里頗受追捧,有「許一眼」的雅號,不管真假,一眼定性。但他的背景十分神秘,據說人脈頗廣,卻從不為官方做事。
謝流齋,卻是個專門「出口」文物的古董商,他在滬海開了一家古董公司,同時在西洋也有公司,如今不少堂而皇之擺在外國展廳里的好東西,就是他搞出去的。
譚如肅,則是當時最大的古董造假集團的掌舵人,以古畫為主,青銅器、瓷器也有涉獵,其中不乏以假亂真的超級高仿。不客氣地講,現在說不定哪位收藏家甚至哪個博物館裏,還有譚氏集團做出來的東西。
「我姓許。」
這聲音再度在余耀腦海里響起。
余耀的心裏,卻好似稍稍踏實了一些。
因為,如果真是許太炎,此「鬼」就非同一般,一代宗師啊!應該不會難為自己這麼個小人物吧?
余耀一邊想着,一邊將這篇只有不到四百字的新聞看完了。
敢情民國時候的新聞也玩兒標題黨,寫許太炎去世,死因卻不知道,這就算離奇了?余耀還想看看國寶級文物是什麼,結果只是猜測許太炎應該藏有國寶級文物。不過,倒是懷疑了一下倭國人。當時倭國人已經入侵華夏,同時大肆搜刮古董文物。
有用的不多,但其中一點還是引起了余耀的注意。
那就是許太炎當年在琉璃廠有一家店鋪,也叫「格古齋」!
這似乎能解釋他「顯靈」到此的原因?
難道,是他老人家在「下面」缺錢了?
余耀再度回憶了一下整個過程,他似乎並無惡意;自己呢,又幫他燒了紙錢,整整五刀啊,這要擱在「下面」,夠買個花園別墅了吧?
既然這樣,應該不會再有麻煩了?
錢眼兒里的金光,要不是幻覺的話,會不會是一種表示收到錢的「反饋」?
胡思亂想一通,余耀又摸出那枚鬼臉花錢。
這東西,可不敢賣了!
從店裏找了根紅色掛繩,余耀小心翼翼將這枚鬼臉花錢穿系了起來,而後,打開了櫃枱里側一角的小保險箱。
小保險箱裏,也沒啥東西,除了幾千塊現金,還有一個不大的錦盒。
余耀將穿了紅繩的鬼臉花錢小心翼翼放進去,拱手拜了拜,「許大師,小店的名字是個巧合,無意冒犯您。我這紙錢也燒了,夠您在下面花了。您看,是不是就不用上來了?主要是怕您累着······」
說完之後,余耀拍了拍心口,感覺舒緩了一些。
瞅了瞅保險箱裏的那個錦盒,余耀不由自主又拿了出來。
這個錦盒裏,是他前兩天撿漏的一件白玉扳指,今年能不能過個好年,就靠它了!
打開錦盒之後,余耀又禁不住拿起了這扳指。
包漿瑩潤,手感一流,開門的熟坑。扳指的外立面上,上下刻有回紋,中間則是陰刻了一首唐詩: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根據余耀之前的判斷,這是一件乾隆朝蘇工老玉件,雖然比不了內務府造辦處的官作,但也算精品了。
可此時的余耀,眉頭卻忽而擰成了一個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