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談話後,曹曦將樂芳菲等人繼續扣在府里,只讓他們安心住下。
接下來幾日,曹曦不見人影,倒是童璽每日都能見到,卻因為有外人在旁邊說不了幾句真話。
在節度使府里住了幾日,樂芳菲倒是確定了一件事情,曹曦確實要拋棄大都南逃。
先不用替一城的百姓操心,樂芳菲頭疼自己這一群人要怎麼出城?
為了穩定大都局勢,大都一直封城,據說要封到二月二。可曹曦說了,再有半個月趙國軍隊就可能揮師南下,到時候第一戰便是大都。
若不是童璽說曹曦每天晚上都回府,樂芳菲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跑了。
那一夜談話,最後曹曦也沒明說到底怎麼處理樂芳菲,樂芳菲也猜不透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因為被困在節度使府里,不知道外面城裏現在是什麼情形,更不知道城外的情況。還好童璽在府里有幾分面子,偶爾能打聽到一些消息,找着機會便說與他們聽。
大都城內還好,有官府限制着亂不起來,暫時還是太平盛世的樣子,但是城外似乎非常不妙。隨着北境戰事的發展,越來越多地方受到戰火洗禮,北境的民眾正在大規模往南遷徙。
不過是十幾天,大都城外便聚集了大量流民,暫住營人滿為患,幸好有晉軍駐守,這才沒有亂起來。
城外的消息是花錢進城的人透露的,如今買地的價格翻了十倍,人頭價也由一開始的五百兩銀子加到了一千兩。
毫無疑問,一旦曹曦離開大都,大都必然會亂起來。
被困在節度使府的日子讓樂芳菲很難受,仿佛又回到了被困在梁宮裏的日子,這讓她更加堅定了遠離晉人「魔掌」的決心。
熬了幾日,曹曦終於又要見樂芳菲了。
還是在晚上,曹曦悄悄地來到樂芳菲的住處,他手裏還拿了一個包袱。
「樂樂姑娘,既然你不想再做新梁王,那麼我便成全你,也是遵從九殿下的心意放你離開。今晚你連夜出城,我的人會送你到最近的縣城陵縣,之後你要怎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謝過大人恩德,不知我的同伴們?」
「童璽公公自然是跟我一起走,我會帶他去南方找孔先生,至於你其他幾位同伴們,我會讓他們在城門解封的那一天離開。」
「能不能讓他們跟我一起離開呢,我發誓絕不會給大人添麻煩,我們出城會連夜南下,這樣也不必讓大人派人送我了。」
「你們人數太多出城時容易被人看到,另外我需要他們留下掩人耳目我身邊有孔先生安插的幕僚,既然放你走了便是違逆了孔先生的意思,我還需要周旋一二。」
「原來如此,勞煩大人了。大人善舉,救我一命,將來我定在家長為大人設長生牌位」
「不必了,本人不信神佛。況且生逢亂世,能好好活着便是不錯了,再多求便是痴心妄想。我命人為你準備了一些食水和銀兩,你帶着路上用罷。」
樂芳菲接過曹曦遞過來的包袱,叩謝行禮。
樂芳菲拿上曹曦給她準備的包袱,又背上自己的包袱,跟着曹曦來到府邸後門。
後門處早有馬車等候,一名戴着斗笠穿着皮襖的車夫坐在馬車上。曹曦對車夫囑咐了幾句。
樂芳菲上了馬車坐進車廂,感覺馬車緩緩向前行駛。
曹曦目送馬車緩緩離開,又在後門略站了一會兒才返回書房。
可能為了儘量減輕馬車的聲音,馬車行駛地速度不快。樂芳菲掀起車簾往外面看,只看到一片片黑夜。
剛才走得急,都沒來得及看曹曦給的包袱里有什麼,這會兒才有時間打開來看看。裏面放了兩身普通百姓家女子的衣裳,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外加八十兩碎銀,幾塊乾糧幾塊肉乾再加一袋水。
看着倒是真像那麼回事兒
約麼走了兩刻鐘,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跟什麼人說了幾句話,然後馬車繼續前行。
樂芳菲坐在車廂里沒有露頭,之前曹曦囑咐過她,出城時一概由車夫應付。
隱約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樂芳菲知道馬車出城了,心中一喜隨即又是一憂,悄悄摸了摸自己頭上當作髮帶的銀光,然後悄悄把藏在靴子裏的匕首取出來藏在了袖子裏。
夜色下,道路上只有一輛馬車,馬車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
走了約麼一個時辰,感覺馬車的速度略有減慢,從馬車顛簸程度的變化判斷,很可能是馬車已經偏離主道拐上了某條小路。
樂芳菲靠在車廂上,頭微微低垂,雙手抱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但實際上,她眼睛掙得大大地,身體只是虛靠着車廂,一隻手裏握着匕首,一隻手裏握着迷藥。迷藥是張萊讓她隨身攜帶的,一直藏在她的靴子裏。
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發現樂芳菲此時的姿勢非常微妙,這是隨時準備暴起的戰鬥預備姿勢,就像貓咪在進攻前總是先弓起背。
樂芳菲呼吸均勻,在外面聽上去好像睡着了一樣。
約麼又過了一個時辰的樣子,車子顛簸地越來越厲害,他們似乎行走上了山道,極有可能是進入了山林中。
又是一個顛簸,樂芳菲的腦袋在車框上碰了一下,哎吆一聲叫了出來,之後深深呼了口氣。從外面聽起來,就像樂芳菲剛剛被撞醒了。
「大叔,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車夫在外面答道:「我們剛進大都南邊的樹林子,這邊有條近路可以到陵縣,平時走得人少更安全。」
「哦,我們多久能到陵縣?」
「馬不停蹄地趕路,明天晚上就能到陵縣了,若是走大路那就得後天晌午才能到。」
「這樣啊,辛苦大叔了。」
「不辛苦,不辛苦」
夜裏黑得很,車夫看不太清路,只憑着記憶計算着路程,想着該在哪裏停車才好。
忽然,車子碾過一截枯樹枝,車輪在地面上彈了一下,樂芳菲正好想站起來活動下手腳,一個沒站穩從車廂里滾了出來。
「哎吆,哎吆大叔穩一點啊」
樂芳菲一下子撞在車夫的後背上,仿佛撞在了一堵鐵牆上,當即心又沉了一些。
車夫緊張了一下,下意識運氣內力護體,但旋即又放鬆下來,勒住韁繩打算停車,同時回頭想要安慰樂芳菲幾句。只是在他回過頭後看到樂芳菲,忽然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似乎是樂芳菲的眼睛太亮了,亮地他似乎都有些晃花了眼
「你」車夫的話還沒說出口,胸口傳來劇痛,低頭看去只看到一把匕首的柄,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樂芳菲一腳踹下了馬車。
因馬車尚未停穩,車夫的身體落地後滾了幾圈,隨後便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樂芳菲從馬車上跳下,穩穩落在距離車夫稍遠的地方,銀光被她從頭上解下握在手中,謹慎地靠近車夫,直到來到車夫身體旁確認他已經死了。
樂芳菲從車夫胸口拔出匕首,在車夫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跡,把匕首放回靴子裏,然後把銀光纏在了手腕上。
這次一對一殺人跟之前衝擊梁都城門時不同,面對面下殺手總是需要更多的勇氣。
當然這不是樂芳菲第一次殺人,也不是她第一次面對面殺人。在她七歲的時候,第一次的逃亡中她便面對面殺過人了。
樂芳菲六歲打獵,七歲殺人。因為她是小女孩,在戰鬥中經常被人忽略,偷襲總是能夠得手,就像這一次突然出手。
收拾好自己,樂芳菲這次搜索車夫的屍體,在車夫身上找到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一把匕首,一包藥粉。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樂芳菲草草掩埋了車夫的屍體。
車夫有一點沒有騙人,這裏確實是一處樹林子。
根據頭頂星星的位置,樂芳菲判斷了一下方向,再結合之前馬車行進的方向,架着馬車向來時的路行去。
因為夜色甚濃,樂芳菲也看不太清路,只能讓馬車走得很慢。過了一會兒,馬車走到了一條河邊。之前在馬車裏有聽到過水聲,目前看來她的方向沒有錯。
樂芳菲停下馬車到河邊洗了洗手,又擦了擦臉,讓自己更精神一些。然後拿出曹曦準備的水袋,把裏面的水倒掉,用河水多遍沖洗水袋,然後灌滿了水袋放回車上。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來到了樹林邊,樂芳菲找了個相對隱蔽的位置停下馬車。馬匹拴在樹上防止馬兒亂跑,人回到車廂里,蓋上皮襖閉目養神。
曹曦今夜讓她出城,預示着他近期便會出城,有可能就是今晚,否則明日童璽他們見不到樂芳菲很可能會對曹曦發難。
而丁卯、閆飛、孫兵和張萊,四人各有所長,很難對他們下黑手。當然曹曦佔着地利和人多,但那樣容易鬧出動靜,他想人不知鬼不覺地出城必然會儘量減少意外。
是以曹曦今夜就偷偷出城的可能性非常高。當然,他肯定不會走樂芳菲這條路線,否則可以把樂芳菲一起帶出城再殺掉。
曹曦今夜出城,必然走的是水路,便捷又快捷,還沒人能追得上他。
所以,樂芳菲不擔心曹曦會再派人過來追殺她。
一千兩買樂芳菲的命,幾乎不會有任何意外,唯一的意外就是樂芳菲的果斷暴起動手。
那麼樂芳菲猜對了嗎?
她猜對了。
曹曦第一次跟樂芳菲談話,有一件事他撒謊了。孔先生確實也送了信過來,只是信上沒有說讓曹曦帶樂芳菲南下,而是讓他直接除掉樂芳菲。
未來,晉國和趙國隔着志江南北分治,那便是兩國瓜分梁國。到那一天,梁國便不存在了,更不需要什麼新梁王。
在沒見到樂芳菲之前,曹曦就打算按照孔先生說的來辦,因為他覺得孔先生的做法是正確的,而莊言的做法太過婦人之仁。
莊言只是晉國九王子,不是太子,更不是晉王。
更何況如今梁國的局勢,莊言匆匆帶着大軍回援晉國,於梁國之事沒有建樹,他之前所做的也全都白費了,梁國之行於莊言來說便是徹底失敗。
總的來說,曹曦不看好九王子莊言,便不打算幫他做事。
關於樂芳菲這件事,莊言確實做錯了,他只當自己還是在梁都意氣風發的時候了,沒考慮到回到晉國後會有什麼等待着他,以及他在旁人心中價值的變化,反而因為說出了樂芳菲是女子的事情差點害了她。
曹曦將樂芳菲送走,防備的是莊言的人,雖然他不確定莊言是否在他身邊安插了人,為了保險起見還是麻煩了一步。
給車夫的一千兩是用來買樂芳菲的命,按照約定車夫會自行選擇地點殺掉樂芳菲,毀屍滅跡後車夫就自由了,隨便他去哪裏,不需要再回到曹曦身邊。
這位車夫不是曹曦身邊的人,是曹曦從牢裏找來的江洋大盜,他們的交易條件就是車夫的自由和那一千兩,當然殺掉樂芳菲後她的所有東西都歸車夫所有。
曹曦怎麼都不會想到一個江洋大盜會殺不死一個小姑娘。所以樂芳菲幸運在孔先生和莊言都沒有提起她會武藝。
或者說,他們都沒有在意樂芳菲練武這件事情,也是樂芳菲做竇子魚的時候身體太羸弱有了欺騙性。
總之,樂芳菲反殺江洋大盜成功。
在送走樂芳菲後,曹曦回到書房取了幾件東西,當即又從後門離開。他從另一個小城門出城,上馬車來到大都港口,登上早已準備好的船,沿着濟水向南而去。
跟隨曹曦離開的,還有晉國的軍隊。晉軍再一次拋棄了梁國民眾,放棄了一座城池。
離去的大船上,曹曦站在船尾,望着身後的大都口,以及看不見的大都城,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總歸還是有些失落,經營了一年多的地方,就這樣放棄拱手送人,心裏總是有些不痛快。
就像別人給了你一筆錢,你以為這筆錢是你的了,可是過了沒幾天人家又要你把這筆錢給另外一個人。雖然你沒有實際損失,但心理上的損失是存在的。
想到孔先生信上要求他盡全力保全晉軍的戰鬥力,曹曦知道晉國的退讓只是暫時的,晉軍和趙軍必然會在志江進行一場曠世大戰。
想到這裏,曹曦便又恢復了精神。他出身沙場,一想到能重回戰場便覺得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