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不但化解了蘇籍的釣蟾功,還反手打出一棒。這
一棒風捲殘雲,氣吞山河,竟和這氣象萬千的星空隱隱勾連。及到要打中蘇籍時,給蘇籍感覺便是整個浩瀚星空壓上來,呼吸為之一窒。
蘇籍心下冷哼,若是他有趁手的兵器,這一棒定是要硬碰硬一下,好宣洩一上來就被和尚壓着打的悶氣。但
此時,他沒有熱血上頭。身
子一縱,已經決意避開和尚的鐵棒。釣
蟾功為清微教的奇功,自然不是一擊無功,便無後續變化。他
適才實則是亢龍有悔,只出了七分力,還留有三分餘力,張弛之間,力道再度蓄滿,這一縱之間,不但閃開和尚的鐵棒,還以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度,竟繞到和尚身後。
蘇籍白玉似的手掌清光大盛,仿佛有朵朵奇妙之花,在清光中盛開。
星輝覆蓋蘇籍,襯得他好似超凡入聖的天神,勢必要一掌將和尚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和
尚回身已經來不及,勉強錯身,但肩頭仍是給蘇籍拍中。他
身子一斜,骨骼間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足下大地龜裂,肩頭的僧衣灰化,肩胛變得烏黑。直
往前走了數步,和尚才穩住身形。
蘇籍一擊建功,卻沒有趁勝追擊,因為此前和尚身體裏生出一股極大的潛力反彈到他體內,弄得他氣血不定。
由此蘇籍也知道和尚的功夫已經由外入內,不遜於金剛神體。怕
是得當初劍魔,或者蜀山那劍仙的無上飛劍,才能真正將和尚破防,如今的他要對付和尚登峰造極的外家神功,着實有點力有未逮。
一個呼吸不到,蘇籍已經氣血平復,眸子精光閃閃,好似天上明星。和
尚肩胛的烏黑亦瞬息間褪去,絲毫看不出受傷的樣子,而他寬大的體格竟傳出沉悶雷音。
「洗髓,易筋。」蘇籍心如電閃。他
早知道西方佛國有洗髓和易筋兩大佛典,可以說是使人脫胎換骨的至寶,其功效,甚至非任何天材地寶所能比擬,但兩大佛典修行之艱難,怕是不遜於世間兩大先天氣功。沒
想到竟能從和尚身上展現出來。洗
髓和易筋有成的標誌便是雷音,蘇籍明白後,心頭更為忌憚。他
神功大成以後,首次陷入如此難測的戰局中。「
五年來沒有遇到真正的困境,確實小看天下高手了。」
過去五年的對手,除了太華山那位老者,其實是無足觀的,蘇籍隱約間有點自傲,甚至認為假以時日,即使蜀山劍仙和丹陽子也會被他拋在身後。如
今和尚出現,將他重新打回現實。
畢竟身負洗髓、易筋又兼修一門登峰造極外家神功的和尚,無論是即戰力,還是潛力都絕不遜色他。如
此更能看出老頭子和天子究竟是如何了不起,竟能身居絕頂,威壓當世這麼多年。
和尚長嘯一聲,殺機畢露。他
笑道:「我平生一大恨事便是未能同你師父論道,今夜殺了你,你去地下問問他,我有資格做他對手嗎?」蘇
籍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和尚縱聲大笑道:「好小子,到此時還嘴硬,現在就讓你瞧瞧我真正的本事金剛伏魔神功。」
但見和尚身上金光爆閃,平地掀起狂飆,飛沙走石。蘇
籍不由眼睛一咪。
他本來已經平靜的眼眸,再度掀起波瀾。和
尚丈高的身體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兩尺,雖然仍是遠比常人要高大,卻也漸漸有正常人的感覺。
金光覆蓋和尚的體表,沒有絲毫要褪去的架勢。
但蘇籍見到和尚身形縮小後,反倒是內心更加震動。
若是先前和尚給他的危險感覺是七分,現在已經變成十分。
高手之間的爭鬥,寸許的差距,都足以決定生死,何況和尚陡然間給蘇籍的危險感覺提升了一截。
「這傢伙的狀態,竟和我白眼時有些類似,實力能在短瞬間有顯著提升。」蘇籍以前認為自己的白眼很特別,怕是世間一絕,沒想到天下之大,仍有其他人有類似的能力。
不過蘇籍沒有驚恐,反倒是興奮起來。
孤老村一段靜修,他本以突破了一個關隘,如今自己的實力到何等地步,着實不可知,現在算是可以稱量他的進步了。若
是敗了當如何,不當如何。
蘇籍心沉如水,腦海里卻閃現自老頭子去後,自己在羅浮山的遭遇,以及地牢的慘澹生活,種種不平、怨氣似火油點燃激蕩平靜的內心。於
是,蘇籍的眼睛變白了。
在他白眼之時,心頭所有的火焰,又剎那間平息,雜碎的念頭,如飛絮落入泥濘。本
來氣勢大漲的和尚「咦」了一聲,似是想起什麼,又有些不確定。他
「呔」的一聲,一棒揮出去,竟有實質般的金色氣環出現,一圈圈出去,在空中轉動,上下浮沉。
蘇籍無聲無息間佈下的氣網居然被金環輕易切割粉碎。
那飛環也不是一口氣往蘇籍身上撲來,而是進退有據,將蘇籍合圍。這
是以神御氣的手段,足見和尚此時對氣的掌控比起初出現時又上了一個台階。一般而言,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最好的讚譽無非是大巧不工。
但此時和尚拙巧兼具,儼然一派大宗師氣象。蘇
籍白眼下,明察秋毫,洞悉入微,卻仍是尋不到和尚的破綻。
那飛環越圍越緊,幾乎馬上要將蘇籍套住。蘇
籍身子一旋轉,居然以足尖為利錐,鑽入地下。這
地下泥土堅實,竟給他如豆腐般破開。
和尚凝神,飛環須臾散去。
同時耳朵微微傾斜,聆聽自地底傳出的異響。他
猛地一棒,打在身前一丈外的泥土。
轟轟轟!
大片泥土分開,蘇籍從地面冒出。
和尚一棒建功,卻突然馬上後退,因為他腳下竟有一個透明的氣泡。在
他後退的剎那,氣泡炸裂,驚天的元氣,直接將山坳炸出一個方圓一丈的坑來。
若是他剛才趁勝追擊,定要吃些掛落。蘇
籍此刻已經退到離和尚二十丈外的地方,正處於山坳一邊的高坡,居高臨下看着陷於山坳底部的和尚。他
看出和尚最強的地方還是在於近身戰。
那鐵棒也是神物,若是方寸之間交手,乃是讓敵人發揮長處。
二十丈的距離,即使和尚再用適才飛環那種遠程控制的氣功,也必然威力削減,不足為患。這
些說來簡單,但要在瞬息萬變的戰鬥里清晰判斷出來,簡直不可思議,偏偏蘇籍辦到了,此正是白眼給他帶來的最大優勢。
和尚來殺蘇籍顯然是有備而來,可白眼確實有些出乎他意料外。只
是和尚註定要在佛門大放異彩,即使蘇籍身上出現他未能預知的意外,但也佛心堅定,不為所亂。他
現在也隱約判斷出蘇籍這種狀態下,智慧大為提升,顯然智取比較艱難。和
尚靈光一動,一巴掌好似蒲扇一樣將身前一塊巨石扇飛。
大石寬闊,足以將和尚的身形遮掩在背後。
蘇籍看着從下方飛來的巨石,一指點過去。九幽指的指力在白眼狀態下,更加精細入微,剎那間將巨石的結構摧毀,漫天齏粉,登時將山坳陷入塵霧裏。
體表由金光覆蓋,好似真佛般的和尚此時心頭一緊。他
用大石是為了逼迫蘇籍硬碰硬,沒想到蘇籍竟反過來利用巨石,營造出瀰漫煙塵的戰場。
蘇籍利用環境的變化,瞬息間收斂生命特徵,以和尚的耳聰目明,此刻竟也察覺不到蘇籍藏在何處。他
一身神力,自此無處發泄,除非將整個山坳毀去,但如此一來,正好讓蘇籍達成消耗他的目的。
煙塵總會消散,蘇籍不可能一直無動於衷。和
尚原本洶洶的氣勢變得靜水流深。
好似一口深不可測的深潭。金
光融入皮膚里,整個人變成暗金色。漸
漸塵埃落定,星光再次覆蓋山坳,卻只見和尚,不見蘇籍。微
風輕輕拂過山坳,但改變不了山坳的沉寂。只
是任何一人到了這裏,都會陷入窒息,因為山坳中瀰漫着極為沉重的壓力,心志不堅定的人,甚至會直接精神崩潰。此
時蘇籍出現任何一絲異動,都會被和尚發現,迎來和尚已經醞釀足備的雷霆一擊。
而和尚亦不能放鬆警惕,因為他一擊落空,將把自己陷入極為被動的境地,甚至給蘇籍反殺的機會。兩
人以靜對靜,大戰在無聲無息間,進入最酷烈的程度,可從外部,很難判斷出來。
和尚目視前方,他判斷出蘇籍正藏在他前方,只是具體位置並不清楚。
心臟正做着有力的跳躍,每一次心跳,都有雷音顫動,脊髓如鉛汞般沉重,氣血若江河般奔騰。
如有高明的武學之士看到此時的和尚,定會驚嘆,因為看到和尚,會使他們以為外家功夫,已經在和尚身上到了盡頭。
蘇籍如隱藏在地底的十七年蟬,是一朝破土而出,顯示生命的輝煌,還是在地底幽幽而終,在勝負揭曉前,即使身為當事人的兩人,亦無從判定。先
天氣功於此時變得更加神廟莫測,深埋地底的蘇籍,仿佛嬰兒一般,回到先天的母體。他
既動而靜,雖攖而寧。這
也是和尚能發現他大概位置的緣故,更是和尚沒法確定他具體位置的緣由。若
是清微五子在這,只怕會發自內心讚賞,因為蘇籍正走在清微前人走過的道路上,可他還很年輕。
直到如今,蘇籍可以稱的上一句有道之士。和
尚雖然通曉佛道,卻也主修佛,對於道家大略知之,具體並不知之。他
自然不清楚蘇籍如今的境界在道家裏有多麼玄妙。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只
是天生無畏的金剛心,仍是讓和尚保持圓通定慧。
和尚眼前十七丈外的泥土開始有規律地起伏,他心裏愈發確定,勝負分曉的時刻要來了。
蘇籍此刻神而明之,卻仿佛遨遊太虛。他
深埋地下,卻對地表一切景物如同目睹耳聞。遠
山的青草幽幽而搖綠,近處的江河奔騰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
星輝無私慷慨,不計得失灑滿大地。
月亮雖然被星輝掩蓋,卻也同樣無私灑落太陰精華。
一隻蜻蜓將河邊青草上的一隻蚊子撲食,迅捷矯健,並無絲毫血腥。大自然的捕食行動,跟人類的廝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甚
至蘊含着一種不可言說的優美,沒有任何生命落幕的殘忍和絕望,反倒是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美。
蠅蟲在腐肉上汲取養分,竟也不讓蘇籍覺得骯髒,那是千萬年來生命的選擇,大地里蘊藏着無數腐爛,亦飽含無數希望。
對,是希望。
對世間美好的嚮往,或者任何物質,都是世間美好的組成。
求長生不代表無欲無求,而是世間最大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