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見傅靈萱薄薄的眼皮有細微的顫動,杜曉瑜就知道這丫頭壓根沒睡,她也不戳穿,幫她拉了拉身上的小毯子,又伸手將馬車帘子挑開一條縫,看着外面的風景。一筆閣 www.yibige.com
出城之後,很多地方的積雪都還沒化,一眼望去,到處都被造成的霧嵐籠罩,白茫茫一片。
可能因為時辰還早,又沒人說話,所以車輪碾壓過地面的聲音顯得周遭格外的寧靜。
跟在馬車外面的靜嬤嬤小聲說,「娘娘要是餓了,包袱里有點心。」
杜曉瑜「嗯」一聲,是有些餓,不過考慮到傅靈萱睡在懷裏,她沒好意思吃獨食。
一直裝睡的傅靈萱再也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說:「我也餓。」
說着,掀開身上的毯子坐直起來,眼巴巴地看着杜曉瑜。
杜曉瑜莞爾,從包袱里把裝有點心的攢盒拿出來。
剛打開,傅靈萱聞到香味,就忍不住地咂吧着嘴。
杜曉瑜怕過了自己的手她嫌棄,索性把攢盒遞過去,「喏,你自己拿。」
攢盒是八寶的,圓形,裏面被分成了同等的八格,最中間還有一格,點心比外圍的八格要大。
傅靈萱一眼就相中了中間的點心,伸手拿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杜曉瑜問她,「好不好吃?」
傅靈萱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好吃。」
皇室嬌生慣養出來的公主,細皮嫩肉的,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要水靈。
杜曉瑜聽靜嬤嬤說起過,傅靈萱長到三歲還不會說話,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啞巴,直到弘順帝獵回了一隻火狐,她很喜歡,於是在那一年開了口,跟她父皇要。
作為父親,弘順帝覺得是自己讓女兒學會了說話,男人的尊嚴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以格外的寵她。
皇室還沒出嫁的公主有好幾位,弘順帝偏偏只讓傅靈萱跟來迎佛骨,光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這丫頭很得弘順帝喜歡。
傅靈萱一連吃了三塊點心,摸摸小肚子,表示自己飽了。
杜曉瑜吃了兩塊,見她說不要,她把攢盒蓋好放回包袱里。
傅靈萱又像剛才那樣身子一歪枕在她腿上,不過這次沒有睡,而是睜大眼睛看向杜曉瑜,說:「太子哥哥將來如果有很多的女人,嫂嫂會用自己的孩子去爭寵嗎?」
杜曉瑜有些訝異,雖說九歲不算太小,但傅靈萱是金枝玉葉,一直受寵,屬於無憂無慮的那種公主,為何突然問這種問題?
杜曉瑜想了想,說:「那就等你太子哥哥有很多女人的時候再說吧!」
傅靈萱「哦」一聲,又問:「如果太子哥哥不理嫂嫂,嫂嫂委屈了,心裏難受,你會打孩子嗎?」
杜曉瑜道:「孩子要是犯了錯,偶爾打一下教他以後該如何做是可以的,至於拿孩子撒氣,我覺得大人心裏不痛快,不應該牽連到孩子身上,那樣會讓孩子從小就染上陰影,變得孤僻,甚至是學壞,一旦陰影在她心裏生根發芽,就很難掰回來了。」
傅靈萱又「哦」一聲,這次沒再說話了。
杜曉瑜不禁好奇,「你為什麼會問這些?」
傅靈萱撇開眼,沒看她,聲音有些低弱,「在這宮裏,什麼都能見着,覺得記憶深刻,就順便問問嫂嫂。」
其實說的是她自己。
什麼三歲才會開口說話,那都是騙人的。
其實她兩歲多就會說話了,可是她母妃不讓她說。
她母妃那時候只是個昭儀,位份低,野心卻比誰都大,千方百計想往上爬,於是就想到了利用她。
把她包裝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形象。
兩歲多的時候,還是小寶寶,本來就沒有自控能力,見到什麼新奇的,或者是高興的,都想通過說話來表達。
她只要說一句,她母親就打她一回,打過好幾回之後,她再也不敢開口了。
直到三歲多,父皇獵回來一隻火狐,她當時見了,很是喜歡。
她母親便示意她去跟父皇要。
於是小小的傅靈萱蹣跚着步子走到弘順帝跟前,怯怯地開口說自己想要那隻火狐。
她的開口,取悅了父皇,父皇這才開始注意這個被傳不會說話的小女兒,她和她母親的恩寵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她母親母憑女貴,從昭儀升到嬪,從嬪升到妃,如今雖然算不上多得寵,地位卻穩當。
而自己,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父皇最疼愛的小女兒。
她一直以為,父皇是真心寵自己的,直到除夕宴那天晚上,所有人都離開以後,父皇傳她到養心殿,說了一些話……
杜曉瑜知道深宮裏不好混,但在小女孩跟前,不忍心給她傳播負能量,寬慰道:「你這個年紀,應該往好的方面看,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你是眾星捧月的小公主,沒有人會苛待你,等你長大了,你父皇還會親自給你指一個優秀的駙馬爺。」
傅靈萱聽了這話,自我安慰地笑了笑。
之後就真的在杜曉瑜懷裏睡了過去。
——
寧王府。
寧王妃離開沒多久,傅懷笙就哭個不停。
傅涼睿站在床榻前,望着小臉哭紅的嬰兒,眉心緊緊擰了起來。
蘭雙進來道:「王爺,奶娘來了。」
傅涼睿鬆開眉頭,吩咐,「好生照管長公子。」
之後,他闊步走出內室。
蘭雙看出他有事要吩咐,跟了出來。
「本王有事出去,一會兒你看着懷笙,絕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
蘭雙問:「王爺是要去參加小郡主的婚禮嗎?」
「婚宴還早。」傅涼睿道:「傍晚再去也來得及。」
蘭雙不解,「那王爺這是……?」
「去備馬。」
傅涼睿沒解釋什麼,他只是心裏頭沒來由地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尤其是看到傅懷笙哭,那種感覺就越發強烈了,總覺得要出事。
蘭雙速度很快,沒多久就把傅涼睿常常騎的那匹追風駒牽了出來。
傅涼睿騎上之後,交代了蘭雙幾句便飛馬揚鞭朝着城外去,準備追上皇后她們的隊伍。
——
東宮。
正在給兒子做竹蜻蜓的傅涼梟不小心削到了指腹,手指見了血,突然之間覺得心神不寧。
傅離憂蹲在一旁,看到他爹手指冒血,忙拉過去吹了吹,還說吹吹就不疼了。
傅涼梟看着兒子乖巧懂事的樣子,心裏的不安得到了些許的緩解。
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之後,他站起身,想飛鴿傳書給芸娘問問情況。
這時,鍾粹宮的管事太監來了東宮,「太子殿下,皇貴妃娘娘有請。」
傅涼梟剛提起筆的動作頓了一下,想了想,還是把密條寫完,等把密條綁在信鴿上飛出去,才交代傅離憂好好待在家裏,他自己跟着管事太監去了鍾粹宮。
霓裳歪靠在美人榻上,正出神。
傅涼梟走進來行過禮,「母妃讓兒臣來,所為何事?」
霓裳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讓他坐,這才問:「段濯是不是真的死了?」
傅涼梟點頭,「慧遠大師親自料理的後事。」
霓裳低眉,神情晦澀,過了好久,出聲,「接替他的人,是誰?」
「是江其佑的兒子,江亦臣。」傅涼梟說。
霓裳微抿着唇,像是想到了自己荒唐的過往,久久不語。
「他知道了二十年前的事,是自願留在九仙山為父贖罪的。」傅涼梟解釋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留着江其佑的一條命。」
「這麼說,他給自己種了蠱?」
「是。」
「三年已到,他是時候下山了。」霓裳心中有恨,所以對江亦臣同情不起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幫助傅涼梟奪位上。
傅涼梟回答:「數日前,那邊的探子來報,說江亦臣已經離開了九仙山。」
「藥卻沒到皇帝手裏?」霓裳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似笑非笑,「你們太低估那隻蠱了,它就好像一個每日都備受欺凌的人,沉默不言地忍了幾十年,突然有一天終於忍不住了,一次性爆發出來。
蠱吞了江亦臣的人性與善良,放大他內心所有的陰暗,這種時候的他是沒有理智的,怎麼可能遵守承諾?我若是能早些回來,肯定會阻止你們讓他去接段濯的班。」
「不。」傅涼梟說:「兒臣早就考慮到他試藥之後會性情大變,所以在他離開九仙山的時候讓人用三年前段濯煉的藥換了他手裏的這顆,如今真正的最後一顆藥在兒臣手上,難就難在,怎麼才能讓父皇心甘情願地服下去。」
霓裳心中大為訝異,直直地看着傅涼梟,「你是說,最後一顆藥在你手裏?」
「嗯。」
「那就好辦了。」霓裳滿意地勾勾唇,「梟兒你把藥給我,我有辦法讓他吃下去。」
傅涼梟看了霓裳一眼,沒作聲。
「怎麼,你不信任我?」
「不是,兒臣不想讓母妃冒這個險。」
霓裳斂下眉目,伸手撫了撫頭上的步搖,燭光下,眼神透着涼薄,「行吧,本宮會讓你看到誠意的。」
傅涼梟眉心微蹙,「兒子沒有要和娘生分的意思,確確實實是不想讓娘再捲入這些是非恩怨,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娘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是低沉,聽得霓裳心裏一揪。
她沉默良久,才開口,「梟兒,請你原諒娘,當年拋下你,是為了換個方式復仇,如今回來,我還是為了復仇,可能我變得冷血自私,與你記憶中溫婉端莊的生母不一樣了,可是我……」
「我知道。」傅涼梟打斷她的話,「娘也給自己種過蠱,甚至險些就甦醒了蠱,所以心性上有改變是正常的,兒子不怨娘,我只希望,娘能信任兒子,把後面的所有事都交給兒子,相信兒子能讓你高枕無憂地坐上皇太后之位。」
頓了一下,他又說:「等筱筱從皇覺寺回來,我就想辦法讓父皇吃藥。」
這大概是這麼多年以來兒子頭一回跟她談心。
霓裳心裏不是不觸動的。
情緒翻湧過後,她覺得有些事沒必要瞞着了,「你來之前,有人飛鴿傳書給我,說寧王出京了,所以,我讓人跟上了他。」
傅涼梟聞言,猛地抬頭,一向波瀾不驚的他眼底掀起了一片駭然之色。
——
去往皇覺寺的車隊還在慢悠悠地前行。
傅靈萱枕在杜曉瑜腿上睡得很熟,杜曉瑜也開始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太監的聲音,「歇山亭到了,皇后娘娘讓諸位王妃暫且停頓休息。」
聽到聲音,杜曉瑜清醒了些,挑開帘子往外看,亭子挺寬敞,幾位王妃已經在裏面就座,隨行的丫鬟奉了茶。
傅靈萱緩緩睜開眼,問杜曉瑜,「停下了嗎?」
杜曉瑜頷首,說:「皇后娘娘吩咐在這裏歇一歇。」
傅靈萱挑開簾,看到外面「歇山亭」三個字,恍了下神,點點頭,說:「那咱們也下去吧!」
杜曉瑜道:「外面冷,如果你不想下去,就在馬車裏睡一覺。」
傅靈萱搖搖頭,低下頭,小臉微紅,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說:「我……我內急。」
杜曉瑜恍然大悟,忙帶着她下來。
寧王妃站在自己的馬車外,正猶豫着要不要進亭子跟那幾位坐坐,就看到杜曉瑜下來,她忙笑着走過來,又見傅靈萱面色痛苦,笑意收斂了些,關切地問:「怎麼了?」
傅靈萱捂着肚子說內急。
寧王妃瞭然,抬手想讓自己的丫鬟過來伺候。
傅靈萱臉色紅了紅,又羞又窘,說:「去後山吧,估摸着她們還得在這裏坐好久,不方便。」
寧王妃沒說話,看向杜曉瑜。
杜曉瑜點點頭,「那就去後山。」
傅靈萱一手捂着肚子,另外被杜曉瑜握着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垂下的眼眸里,一片掙扎。
伺候傅靈萱的宮女帶上草紙和恭桶,跟上杜曉瑜三人的步伐,往後山去。
因為是傅靈萱內急,芸娘帶來的暗衛們不好跟上去,只能隱在歇山亭附近的林子裏。
芸娘低聲交代了幾句,自己隻身一人,避開大內禁軍和錦衣衛的視線,悄悄走向後山。
到後山的時候,杜曉瑜和寧王妃等在林子外。
等了好久都不見人出來。
杜曉瑜皺眉,正想進去看看怎麼回事,就聽到傅靈萱的驚叫聲。
杜曉瑜和寧王妃二人的臉色齊齊一變,走進去一看,伺候傅靈萱的兩個宮女已經被殺了,滿地血跡,恭桶是乾淨的,顯然還沒來得及,至於傅靈萱,不知所蹤。
「遭了!」
杜曉瑜看向寧王妃,「你回去叫人,我去找她。」
寧王妃被那兩個宮女的死狀驚嚇到,有些六神無主。
兩人走出林子,就看到了後山懸崖那邊,有個黑衣人劫持了傅靈萱。
黑衣人蒙着面,一手持刀,橫在傅靈萱的脖頸上,雙眼直直地看過來,眼神很凌厲。
杜曉瑜咽了咽口水,壓下心頭的慌亂,儘量保持着理智和平靜,「閣下既然挾持了人,想必是有所圖,你不要傷害她,有什麼話,咱們好說好商量。」
傅靈萱驚恐地朝她喊,「嫂嫂,救我。」
寧王妃咬咬牙,轉過身準備跑去喊人。
「站住!」黑衣人開口,嗓音極其的嘶啞,「你要是再敢動,我就殺了她。」
寧王妃嚇得臉色一白,扭過頭來。
杜曉瑜握着她的手,低聲寬慰,「別怕,他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是不會輕易傷害人質的。」
寧王妃點點頭,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杜曉瑜再次看向黑衣人,「這下咱們可以談條件了吧?」
「嫂嫂,我害怕……」傅靈萱邊說邊哭,顯然是嚇壞了。
「萱兒別怕。」杜曉瑜聲音放柔,「別怕,不會有事的。」
又問黑衣人,「你到底想要什麼?」
黑衣人依舊是沙啞的嗓音,「你來換她,我再談條件。」
杜曉瑜默了默,攥緊手指,「好。」
寧王妃不同意,「你是太子妃,怎麼能做人質?」
話完,對黑衣人道:「我來換她,萱兒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又是公主,你挾持她沒用,讓我來。」
黑衣人壓根不看寧王妃,目光落在杜曉瑜身上,命令道:「你來換。」
杜曉瑜剛往前邁了一步,後面就竄出個人來,正是芸娘。
芸娘一把握住杜曉瑜的胳膊,面色嚴肅,「娘娘不能去。」
「我若是不去,他會殺了萱兒的。」杜曉瑜態度堅決,「出宮之前,我受了皇上之託,要照顧好萱兒,一旦她出事,皇上必定龍顏大怒,殿下也會怪我沒照顧好她。」
遠處的傅靈萱聽着這話,眼淚越發的洶湧,落個不停。
芸娘沒想到自己為了避開錦衣衛的視線繞遠了點,就來晚了一步,讓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
看了看傅靈萱,又看向杜曉瑜。
一邊是主母,一邊是主子的妹妹,她面色糾結,不知到底該如何做。
杜曉瑜給她使了個眼色,芸娘馬上反應過來,娘娘是想讓自己再等等,等交換人質的時候趁機動手。
鬆開杜曉瑜的手腕,芸娘握緊拳頭,「娘娘當心。」
杜曉瑜點點頭,朝着黑衣人走去。
——
傅涼睿趕到歇山亭的時候,顧不上許皇后問他來幹什麼,直接問寧王妃的丫鬟,「王妃呢?」
丫鬟道:「王妃和太子妃娘娘去後山了。」
沒等丫鬟說完,傅涼睿翻身下馬,一個箭步就往後山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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