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暗地裏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再戴在垂拱殿了。
曹彬起身,拱手道:「西北的軍務,臣會儘快整理出來,交給陛下的,臣先行告退。」
趙光義讚許的點了點頭,他留下曹彬,主要就是為了通過曹彬,間接或者直接的控制西北的兵權。
曹彬並沒有拒絕,這讓趙光義很開心。
「啪啪啪……」
趙光義撫掌,王繼恩悄然出現在垂拱殿內。
趙光義吩咐道:「王大伴,去歲南國進貢了一柄金柄牛角刀,你去取來,送給曹愛卿。」
曹彬聞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很想告訴趙光義,你口中金柄牛角刀,我府上有一箱。
然而,這話他不敢說出口,反而一臉驚喜的拱手道:「臣謝主隆恩。」
少頃,王繼恩拿着用紅綢捧着一柄金柄牛角刀出現在曹彬面前。
曹彬拿到手裏掂量了一下,就有隨手扔掉的打算。
這一柄金柄牛角刀,重量比他府里的那些金柄牛角刀重了幾分,按照曹琳的說法,這東西刀柄並不是純金的,而是在外面包裹了一層金皮而已,和他府上那些純金刀柄的牛角刀,有天壤之別。
據說楊七把這種低檔次的東西,都賞給了底層的官員,並且人手一柄。
曹彬拿着金柄牛角刀,面色怪異的再次向趙光義謝恩,然後匆匆離開了垂拱殿。
曹彬一走,趙光義臉上的笑意突然斂去,吩咐王繼恩給他和趙普準備了一些茶點以後,一臉惆悵的道:「趙兄,還記得當年我兄弟二人去你府上三顧茅廬的事兒嗎?」
趙普正在細細品味宮裏的御茶,猛然聽到趙光義叫他一聲『趙兄』,他茶點把嘴裏的茶給噴出來了。
這是有事兒要說,而且還是大事啊!
自從趙光義登基以後,這是第二次稱呼他為『趙兄』了。
第一次,是在他登基之處,汴京城裏謠言四起的時候。
當時,趙普給他出了一個主意,叫做『金匱之盟』。
這一次,趙光義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趙普收斂了心神,不動聲色的咽下了口中的茶水,輕輕把茶水放在了桌上,笑道:「陛下說笑了,什麼三顧茅廬的,老臣可擔當不起。」
趙光義奉承道:「當的起,當的起,劉備那個大耳賊,只是得了三分之一的天下。而朕和先帝,卻都擁有整個中原。
趙兄以宰執的身份,輔佐先帝和朕兩位皇帝。
趙兄比起那諸葛臥龍,還要強上三倍。」
一般人若是聽了趙光義這奉承的話,估計早都飄飄然了。
趙普卻一點兒也沒飄,反而眯起眼,一臉謹慎。
他躊躇了一下,試探的問道:「陛下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趙光義閉上雙眼,沉重的點了點頭,感慨道:「將門欺人太甚了。」
趙普一下子就聽懂了趙光義話里的意思了。
此次雁門關的事兒,將門的人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這其中的門道,可是趙普卻洞若觀火。
趙普慎重的問道:「陛下欲以何為?」
趙光義端起茶杯,請趙普一起飲茶。
趙普端起茶杯,隨意的敷衍了一下,又重新把目光投在了趙光義身上。
趙光義喝光了茶杯里的茶,沉默了良久,低聲道:「先帝在位的時候,設了一場夜宴,收繳了將門手裏所有精銳的兵權,並把他們編成了禁軍。
你說朕能不能效仿一下,也設一場夜宴,收繳了將門手裏所有的兵權,把地方廂軍,編成各地屯軍?」
趙普瞪着眼珠子,面色驟變。
「陛下,萬萬不可。」
趙光義皺眉道:「先帝做得,朕為何做不得?」
趙普在矮几上挑選了一盤糕點,指着裏面的杏仁酥,道:「陛下,這兵權,就像是這杏仁酥。當年先帝在位的時候,大權在握,實力夠強。所以,他從這盤子裏拿走杏仁酥,將門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也只能忍讓。」
趙普隨手把盤子裏的杏仁酥,拿的只剩下了兩塊,然後指着這兩塊杏仁酥,又道:「恕老臣說一句大不敬的話,陛下雖然已經登基了八年了。可是這根基和權力,比先帝還差一點兒。
如今陛下要強行從這盤子裏,奪走最後的兩塊杏仁酥。
到時候,盤子裏空了,將門沒得吃了,您猜他們會怎樣?」
趙光義面色凝重得說道:「舉兵!造反!」
趙普鄭重的點頭,「所以,掠奪將門最後兵權的事兒,陛下不能做。」
「嘭!」
趙光義惱怒的拍桌,「可是朕不甘心,朕不甘心讓將門騎在朕的頭上胡作非為。就拿這一次雁門關的事兒說。若不是有党項流民的兵馬急時增援,只怕現在雁門關已經落到遼人手裏了。」
趙普撫摸着鬍鬚,陷入了沉思。
半晌,趙普抬頭,沉吟道:「陛下想要削弱將門手裏的兵權,也不是沒有辦法。」
趙光義一喜,道:「什麼辦法?」
趙普躊躇,「這個辦法可能會死很多人……」
趙光義毫不掩飾的說道:「只要死的不是禁軍和朕治下的百姓,旁人死多少,朕都不會在意。」
趙普幽幽說道:「將門在雁門關,用了一招借刀殺人。」
趙普話說到了這裏,就閉口不言了。
任憑趙光義如何催促,趙普都不說話。
僵持了許久以後,趙光義只能打發趙普出宮。
趙普一走,趙光義皺着眉頭問身旁伺候的王繼恩,「王大伴,你說說,剛才趙老匹夫的話是什麼意思?」
王繼恩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不確定的說道:「老奴覺得,趙相公的意思應該是……遼國這把刀,足夠快。」
「遼國這把刀,足夠……」
趙光義重複了一下,說到了一半,頓時明白了。
「遼國這把刀,確實夠快。既然將門用得,朕也用得。」
趙光義面色陰沉的冷笑了一聲,一個瘋狂的念頭已經在他腦海里成型了,他一邊沉思,一邊喝罵道:「趙老匹夫越來越像個文人了,說話拐彎抹角的,還喜歡打啞謎。朕記得,當年和先帝碰見趙老匹夫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泥腿子。」
王繼恩咧着嘴,弓着腰,笑呵呵的說道:「趙相公如今可是文官之首,自然也得有一點兒文官該有的樣子。」
趙光義沉吟着,點了點頭,隨意的擺手道:「朕記得南國送來的象牙玉雕裏面,有一件觀音像,回頭派人去送到趙府,說是朕的賞賜。」
……
宮門外。
趙普擺着衣袖,剛出宮,就瞧見了在門外刻意等候他的曹彬。
趙普和曹彬也算是老交情了,說話也不客套。
「曹賢弟,你在等老夫?」
曹彬點了點頭,面色凝重的對趙普道:「恐怕要出大事了,你我要早做準備。」
趙普愣了愣。
大事?
莫非剛才他在垂拱殿內跟趙光義說的話,曹彬已經知道了?
這不可能啊!
那就是,趙光義已經和曹彬商量好了如何對付將門,之前在宮裏只是在試探自己,或者說在試探文官們的態度?
那也不可能。
曹家也在將門之列,他也許會出賣將門的利益,但絕不會出賣將門的根基。
趙普吃不准曹彬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何事。
所以,他面色陰晴不定的問道:「什麼大事?」
曹彬沉聲道:「楊延輝失蹤了……」
「楊延輝?!」
趙普瞪大眼睛,愕然道:「楊家四小子失蹤了?」
曹彬鄭重的點頭,道:「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有可能已經死了。」
趙普目瞪口呆,驚愕道:「那可要……捅破天了……」
趙普和楊七接觸的不多,可是他也明白楊七睚眥必報的性格。
自從楊七入朝為官以來,基本上對楊家有敵意的,或者露出了敵意的人,都被楊七狠狠的懲戒了一番。
這其中不乏高門大戶,甚至皇子龍孫。
當然了,這還是在楊家的人員沒有造成損傷的情況下。
如今楊家丟了一個人,而且很有可能已經死了。
這下子,楊七要不鬧個地覆天翻才怪。
趙普面色凝重的道:「確實應該早作準備。你我再找一些同僚,明日上朝的時候,議一議雁門關一戰,楊業的功績,順便為楊家多爭取一點兒賞賜。希望這樣能安撫一下那個小子。」
兩人商量過後,便立馬坐上轎子,走街串巷的聯繫自己相熟的朝臣。
次日。
早朝。
趙普聯合曹彬,一起奏請,封賞雁門關有功的將士。
宋琪、呂蒙正、李沆等諸多文臣跳出來反對。
高懷德、李守恩等諸多武將也跳出來反對。
甚至,有人還重提舊事,揚言要治罪楊家。
幾番口水仗以後,以趙普和曹彬聯盟獲勝告終。
同時,趙光義也當場任命了呂端為西北十六州的承宣使。
並且,讓呂端帶着冊封雁門關上有功將士的詔書,即刻啟程前往了雁門關。
同時,呂端還獲賜了虎符和三衙的調令。
呂端出了汴京城,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往汾州。
他必須先到汾州,調遣李繼隆所率領的下四軍的禁軍的一支,入駐雁門關。
趙光義這一次也算是豁出去了。
並沒有派遣朝廷上的老將鎮守雁門關,也沒有讓任何一支廂軍入駐雁門關。
反而調遣了下四軍的禁軍,同時也安排了李繼隆這個職位不高,且沒有出色戰績的將軍。
對此,朝廷許多人提出了反對。
為了剔除這些個質疑聲,趙光義想了一個妙招。
他在雁門關設置了一個雙保險。
在李繼隆守衛雁門關的基礎上,他又命令了大同軍駐守在了雁門關後方的代州。
同時,為了增強大同軍的戰鬥力。
趙光義給大同軍提升了兵額和糧餉。
大同軍節度使是楊業,有楊業這位忠勇的老將軍幫着李繼隆守着後背,李繼隆任職雁門關守將,就不再那麼薄弱了。
呂端到了汾州,向李繼隆宣讀了趙光義的聖旨詔書。
想打仗,想立功,已經想瘋了的李繼隆,二話不說,立馬整合了軍隊,立即開拔了。
呂端哭笑不得的帶着李繼隆連夜趕路。
李繼隆的心思,他了解。
李繼隆所在的李家,原本也算是頂級的將門,可惜老李去世的早,沒有扶李繼隆一把。
所以李繼隆征戰多年,已經三十多歲了,還遊走在武將的底層。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光耀門楣的機會,他怎能不高興,怎能不急切?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過縣穿州。
三天以後,到達了雁門關。
呂端擺出了儀仗,在雁門關內的守將府,宣讀聖旨。
呂端大馬金刀的站在守將府的演武場,楊業擺設好了香案,單膝跪地,等待呂端宣讀聖旨。
楊五還在昏迷。
楊七以身受重傷為由,直接在地上坐着。
「詔曰:今歲正月初十……」
呂端中氣十足的喊了半天廢話,才道:「擢升,雁門關守將、唐龍縣公楊業,爵代國公、勛上柱國、加賜鎮國大將軍、加賜太子太保銜。
令代國公楊業,即日起,回京復命。
擢升,代州刺史楊延輝,爵唐龍縣伯、勛上輕車都尉、加賜忠武將軍。
擢升,代州團練使楊延德,爵中牟縣伯、勛輕車都尉、加明威將軍。
令中牟縣伯楊延德,任職大同軍副都指揮使,即日起,代判大同軍一切事宜。
擢升,火山軍全體將士,加官三級。左遷大同軍任職。
火山軍撫恤銀,一律以加官三級賜下。
……」
呂端洋洋灑灑又宣讀了半天,才笑眯眯的對楊業道:「代國公,接旨吧。」
老楊恭敬的施禮,道:「臣楊業,接旨,謝主隆恩。」
楊七當即就要起身,卻見呂端從懷裏又掏出了一卷聖旨,笑眯眯的盯着楊七。
「左正言楊延嗣,接旨吧。」
楊七愣了愣,不情願的又噗通一聲做到在了地上。
只見他做到地上,立馬就嚷嚷道:「呂端,你也別給我雲裏霧裏的念一堆那些虛的東西,直接就說陛下對我的懲處就刻意了。」
楊七頓了頓,鄭重的道:「我很忙的。」
老楊當即臉色一黑,喝斥道:「逆子,不得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