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褲、白襯衫、雙肩包、遮陽帽,再加上一副蛤蟆鏡,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宮勝男登上了離開蘇北的列車,手機里下載的音樂,早就被導到了p3上,音樂塞滿了耳朵,對外界充耳不聞。
靠着車窗,列車外的景色飛速向後移動,女孩的頭靠在窗戶上,有墨鏡當着,看不到她的眼神。
「男男!」
母親鄒元敏想要過去叫女兒,卻發現這個世界她無法觸碰,就好像看電影一樣,看得到聽得到,卻無法做任何影響劇情的改變。
車窗開出一個縫隙,風呼呼地吹了進來,宮勝男的卸下手機電池,然後掰斷了指甲大小的手機卡,和手機一起,淡定的扔出窗外。
一個人坐火車,一個住賓館,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旅行。
一路風光,風和日麗,女孩只是一個看客,不帶走一片雲彩。
登東山小魯,觀滄海日出。鄒元敏以一個鏡頭角度,一路跟隨這女兒,由南向北,她看得見女兒的每一個動作,卻猜不出她任何的心思。
難道這就是女兒離家出走的情形?她自己主動扔掉了手機?
當初,家裏還以為她是被綁架了!
宮勝男的遊覽線路十分隨意,從一個某景點出來,就跟着感覺往前走,走累了揮手攔一輛車,甚至都沒想過第二天去哪。
沒有任何旅遊攻略,也不看任何廣告,一站站的走,一站站的游,看得到她笑,卻看不出她開心。
不見她在山頂吶喊,也不見她在靜室中痛哭,鄒元敏焦急地跟女兒在身後,她已經意識到了,事情並不簡單。
不知名的村莊,不起眼的小鎮,一路向北,已經沒有了什麼像樣的風景,或許在當事人眼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和諧便是風景,一張張不同的面孔也是風景。
宮勝男就是這樣一路遊走到了天陽,那一日她走到了楊新莊,看到了那顆大柳樹,看見了柳樹下嬉鬧的孩子,於是便走了進去。
打聽過,面前巍峨聳立的便是青玄山,翻到山的那一邊,就是另外一個國家了。
大山攔着,路仿佛已經走到了盡頭,風景也看的差不多了,就在這裏吧。
鄒元敏看着女兒進了四合院,和院子裏的老太太親切交談,她捐了一些錢,還和那些肢體上有殘疾的孩子玩了一會兒,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女孩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大山,起身告辭。
彎彎曲曲的進山小路,根本不知道通向哪裏,山裏的天黑得更快,空中還留着一大片光亮的時候,身邊已經是漆黑一片了。女孩一點都不害怕,只是朝一個方向走。
「回來啊,男男!你去哪啊!太晚了,危險!」
母親身後焦急的呼喊,可是女兒聽不見。
一路的落葉、殘枝,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月光皎潔,深山密林之中,白色的短衫十分顯眼,在月光下一片慘澹。
不知道她走了多遠,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裏,在一棵歪脖樹下,女孩停了下來,她抬頭看看天,又看了看四周,打開包,拿出濕紙巾,給自己擦了擦臉,之後拆下雙肩包的帶子,把一頭拋上了樹梢。
「不要啊!男男,千萬別!」母親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女孩整理了一下頭髮,然後把書包帶固定好,用手拉了拉,似乎很結實。她十分認真地做着這些事情,仿佛每天的功課一般,而身為母親的鄒元敏已經要把嗓子喊啞了。
「回來啊!男男,不要!媽媽錯了!」
宮勝男終於準備好了一切,把頭鑽進了書包帶里,上高中就不允許女生留長髮,她的頭發現在還沒到肩頭。
她小心翼翼地把頭髮從書包帶結成的繩套中抽了過來,或許這樣,繩子收緊的時候會好看一些,女孩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很圓。
……
這當然是一個夢境,只是夢境如此真實,身在夢境之中的鄒元敏根本不知道。
夢境並沒有在最恐怖的那一幕中結束,女孩一腳蹬開了墊腳的石頭,然後痛苦的掙扎,母親急得像瘋了一樣,可是什麼都做不了。
鄒元敏嘗試了所有的辦法,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最後她絕望地跪坐在地上,哭嚎無聲:「男男,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而此刻,吊在樹上的宮勝男仿佛是座鐘的鐘擺,隨着風左右搖晃。
鐘擺搖晃,時光倒流,或許這是另一部電影,或者這是自己的想像。癱坐在地上的鄒元敏發現,深山、明月都不見了,面前是背着書包的女兒宮勝男,這時的男男只有六歲,剛剛上小學。
一個女人,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或許那就是自己吧?母親並沒有拉着女兒的手,而是拽着她的書包帶。
「我們快點走。」
小女孩加進了步伐。
母親越走越快,女兒也由快走變成了跑,終於,孩子跟不上了。
書包帶在母親的手裏,母親目視前方,並不曾低頭看到女兒的狼狽,她似乎在追逐着什麼?一列即將出發的列車?
母親拉着書包帶,而孩子已經連滾帶爬。
路很長,路邊的風景也很模糊,越往前走,孩子也越來越大,由六七歲的小姑娘,變成了十五六歲,亭亭玉立的少女。
可是女孩的腳步仍舊跟不上母親的節奏,被母親拖着,狼狽不堪。可是她依舊咬緊牙關,苦苦支撐。
鄒元敏想過去扶孩子一把,可是「她自己」走的太快了,怎麼也追不上。
路邊,一個老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自己的父親,孩子的姥爺。
顯然,孩子也發現了路邊坐着的姥爺,她想要過去打招呼,卻被像是母親的人一把拖開,女孩摔倒了,可是母親並沒有發現,她仍舊拖着手裏那根書包帶,頭也不回的奔向那個前方的目標,似乎慢一點就趕不上了。
就因為看向姥爺的那一眼,摔倒的宮勝男被書包帶纏住了脖子,孩子苦苦掙扎,而在前面拖着她一路狂奔的母親並沒有發現。
就這樣,母親用書包帶勒着女兒的脖子,奔向幸福的遠方。
遠方很遠,那裏是一座似曾相識的高山,母親費盡心思,也耗盡心力,終於拖着女兒登上了高山,站在山頂,一覽眾山小,登高遠望,讓人的心情很是舒暢,似乎這一路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那書包帶,連同女孩,被母親掛在高高的山上,掛的很高很高,唯恐人看不到,高到別人只有仰望的地步。
一陣山風颳過,女孩被吊在樹上,隨風搖晃,仿佛一座警鐘的鐘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