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劉晉岩命運多舛,這輩子就是受苦來的,也可惜了他這一身的才華,其實他陽壽還沒到,如果自殺,按照規矩,下輩子還得繼續窩囊着,所以這事怎麼處理,還得看您!我們城隍只負責對生死簿進行執行,您是法官,我們最多是執行局的,所以……」
「這事不公平!先把人救回來再說!」
陳北玄賠笑道:「我也覺得應該救!一來是比較符合《關於給好人以及正版讀者增福延壽的執行意見》文件精神,二來也能彰顯我們新時代地府工作者的……」
「別上綱上線,先去救人再說別的!」
北玄城隍連連擺手,「救人我們可不行,我們有魂無肉身,沒辦法對陽間事進行干預,而且我一個小小的城隍,這麼大的事,扛不住啊!」
「算了,他在哪?我去!」
陳北玄一指,在身邊這棟老樓的三層,靠裏面的一家住戶,「就是這裏,不過不用救了,就在剛才,他已經掛了。」
白長生一回頭,就見城隍指着的那個房間之中,飄出一亡魂,正是任務指示的劉晉岩!
老白狠狠地瞪了一眼北玄城隍,對劉晉岩道:「記住,你死於官僚主義作風。」
「您,您是天使?」
老白在靈魂狀態下,為了迎合前世的身份,也穿上了一襲白衣,只是那大高孝帽子太難看,就不戴了。衣帶飄飄,白衣勝雪,面部也給加了美顏效果,仿佛是個出塵的劍仙一樣,結果這哥們兒叫天使?
老哥,你進錯廟拜錯了菩薩!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白,叫白長生,我負責接引你,這位是北玄區的城隍爺,就是他把你坑死的。」
劉晉岩迷迷糊糊,也弄不清怎麼回事,想問,可是老白閃身穿牆,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只見床上躺着一位三十六七歲的中年男子,穿戴的整整齊齊,一身黑色西裝,幾乎一眼就能看出廉價來,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褶皺。臉上白白淨淨,鬍鬚都是剛剛刮過的,很顯然,他想要在死後也保留一絲尊嚴。
屋裏開着燈,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男子眼角還有淚痕,桌上一封遺書,還有一個尚未燃盡的炭盆,炭盆之中的紙灰隱約還能看出一本書的形狀,這是他生前唯一出版過的一本詩集。
進門過道的地面上,用炭塊寫着潦草的黑字:請報警!外面門上也貼着紙條,「屋主已自盡,請路過看到幫忙報警,給諸位高鄰帶來的不便還望見諒。」
即便死了,也要保持着文人的風度。
老白觀察了一下,回頭看身後的劉晉岩,埋怨道:「怎麼就想不開了?老家還有個老娘吧?老娘怎麼辦?」
一句話,劉晉岩的亡魂眼圈紅了,「我不孝……」
劉晉岩的身體因為吸入過多的一氧化碳,已經因為缺氧,導致眾多器官衰竭,老白即便強行逆天改命,注入魂力,也沒辦法讓他復活了。
「死腦筋啊你!你不想想,你這樣一死,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知道你死了誰最高興?肯定是高涇明那孫子啊!現在他剽竊的事情死無對證了!」
劉晉岩神情凝重,眼帶悲憤,最後長出一口氣,道:「尊使,詩就是我的命,我的詩才能證明我存在過,現在詩沒了,我活着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屁話!」老白毫不留情,「你一輩子就為了你自己一個人活着?你就沒替你老娘想想?」
一提到老娘,劉晉岩不說話了。
迂腐文人!
「和你說,我欣賞你的詩,可是我瞧不起你這個人!沒有一點擔當!」
人,最重要的不是寫出多麼優美的詩句,而是活出個詩一樣的人生。
不管是抒情寫意,還是盪氣迴腸,人生如水,歲月如歌,沒有苦難的沉積,怎得生命之厚重?沒有誰,一生都如詩如畫,只有堅持下來,才能感受到人生那如詩一般的韻味。
從這層意義上說,你的詩一文不值,你的命才價比千金!
劉晉岩被老白數落得羞愧難當,但又無法反駁,只是低着頭,任兩行清淚流下。
說歸說,但老白是非感還是非常強的,心血之作被人剽竊,去維權又遭受侮辱,他無法抗衡對方用各種社會資源形成的強權,所以才想要以死相抗,或者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只是想證明——那些詩,是我寫的,僅此而已。」
老白冷笑一聲,「你這條命,就這麼廉價嗎?」說着他低頭問床上的遺體:「那些詩是你寫的嗎?是不是?啊?我聽不見!是的話你給我點點頭!」
白長生問完回頭看劉晉岩的魂魄,「你看,它會說話嗎?」
這世界的確很操蛋,可是你一個堅持的人走了,留下的世界會更操蛋!
「讓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什麼都證明不了,你死了,這些街坊鄰居可能會議論兩天,他們不知道你詩中有什麼情懷,只會以為你是因為窮的活不起了!他們知道你是個好人,但仍然會因為你的死而感到恐懼和厭惡——這人為什麼不死到外面?」
「你的朋友,你的同事或許會為你而感到惋惜,可是這惋惜也就是幾天,甚至幾分鐘而已,你在他們的生活中根本無足輕重,能出席一下葬禮就算給你面子了!」
「至於說你的那個仇人——高涇明,人家該唱歌唱歌,該參加綜藝參加綜藝!粉絲還是那樣熱捧他,出場費數百萬,拍一個電影,片酬可以幾千萬!他根本無需去解釋什麼,你的那封遺書和你曾經的詩作一樣,被——埋——沒!」
「唯一受到傷害的,就是把你含辛茹苦養大的母親!也只有她才能為你哭的撕心裂肺,一半是哭你的死,而另一半則是哭她自己!養了一個不孝的兒子,結果老無所依!」
劉晉岩再也忍不住了,面朝着家鄉的方向,雙膝跪倒,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