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事業不順,喬建軍是做夢夢到的。這讓他覺得,上了年紀以後,夢也變得通人性起來,儘管他很煩這種通人性。
他夢到了兒子小時候,在積水的泥濘路上,他非要去踩那個水坑。老喬很生氣,嘮嘮叨叨,讓兒子好好走路,不要再踩了。結果兒子調皮地沖他笑笑,一腳踩下去,那個大坑居然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無底洞,他掉了下去,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喬被這個夢給驚醒了,那是凌晨三點。他起來上了個廁所,再次入睡,還是做了類似的夢。他被嚇得一身冷汗,而一旁的小童鼾聲震天。喬建軍越發煩躁,一腳將小童踹了起來。
夢醒之後,老喬止不住的心慌,隱約覺得是兒子出事了。他從老方那裏打探到了消息,幾經周折,原來是兒子不能帶隊去參加比賽了。
兒子強烈的勝負欲,喬建軍比誰都清楚。他想不明白,誰能忍心下這樣的狠手,把這個名額給拿下來?老喬心神不寧,一直考慮着老方的話——部隊是考慮到喬楠的精神隱患,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如果兒子真有精神病,那肯定跟自己脫不了干係,老喬更自責了。
又費了一番周折,老方把老馮的電話號碼發了過來,老馮說道「喬叔,喬楠沒有任何精神疾病,他肯定是得罪人了。我也在到處打聽,今天忽然想起來,月初從北京來了一位大首長,來我們單位視察。他們走了不久,喬楠就被撤下來了,我越想越蹊蹺。」
兒子還真是有能耐,在西南的山溝溝里待着,居然還有機會得罪京城的大領導?喬建軍冥思苦想了一天,愁得茶飯不思。正好喬璐打來電話,他跟女兒講了這個事情,喬璐到底是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疑的人。
「老爸,你還記不記得,我訂婚那天,喬楠打了徐威一拳,他大姑父很生氣,揚言要找人收拾他?」
老喬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他當初還擔心來着,兒子倒一點兒都不在乎。但是從種種線索來看,確實很像是徐威的大姑父所為啊!
喬璐繼續說道「徐威一直求我複合,但是我沒有搭理他。聽同學說,前段時間他大姑來三藩市玩了。有沒有可能,徐威跟他姑說了我倆的事,他姑很生氣,就讓丈夫收拾喬楠了?」
喬建軍氣得咬牙切齒,在心裏咒罵了他們一萬遍——這一家子盛氣凌人,小肚雞腸,明明跟他們無關的事,卻能記恨這麼久!甚至不惜毀掉一個年輕人的前程!
喬建軍沒法咽下這口氣,他要想辦法為兒子伸冤。在美國的喬璐也沒閒着,她主動找了徐威。為了向心上人示威,徐威跟一個90年的小女孩走得很近。但是喬璐一來找他,他就很沒骨氣地拋開新歡,屁顛屁顛地來見喬璐。
喬璐瘦了很多,手上一點肉都沒有,這讓徐威很心疼。喬璐淡然說道「我要儘快寫出博士論文,多發幾篇sci,對得起研究室的培養,就趕緊回國。」
喬璐的努力程度永遠都讓人望塵莫及,這點讓徐威很佩服。她不施粉黛,但她讀過的書,足以給她一個平和的容貌,在人群中氣質出群。
就沖這一點,就足夠讓人念念不忘啊!
徐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賠笑道「我現在覺得留在美國也挺好的,這裏機會很多,對你這樣的科技人才也很友好。」
「這個我也知道,但當年出國時,基金委的宋主任為我做的擔保。我答應他學成之後回去報效祖國,這不是假大空,而是……承諾。」
徐威點點頭「我明白。」
「徐威,我不想跟你繞彎子,我想問你,你的奶奶,還有你的姑媽都很疼你吧?」
「我們徐家就我一個男孩,對奶奶來說,我是唯一的孫子;對姑姑來說,我是唯一的侄子……」
「她們那麼疼愛你,一定不允許你受到什麼傷害吧?」
徐威低下頭,頗有些赧然「當然,我覺得他們對我有些保護過度,但是……我深受她們寵愛,也沒辦法反抗……」
「既然這樣,當初喬楠打你那一拳,她們肯定心疼死了,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肯定想要給你出氣吧?」
徐威悶悶地喝了一口咖啡,迴避了這個問題「當時我也很生氣,但我攔住了他們,我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那樣太不體面,所以我也沒有追究。」
「這樣啊……」喬璐雖然附和着點了點頭,但徐威聽出了她話里的敷衍。
「璐姐,我說過了,我奶奶,還有兩個姑都對我疼愛有加,就算跟我媽關係不怎麼樣,但她們對我沒得說。所以,在產生分歧的時候,我怎麼反駁她們?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去跟她們溝通……」
「徐威!」喬璐冷不丁喊了他一聲,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徐威,喬楠在部隊出事了,你肯定不知道吧?」
徐威錯愕了一會兒,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原本由他帶隊去約旦參加一場比賽,前幾天,毫無徵兆地被撤下來了。」
「這,這……」對於發小爭強好勝的性格,徐威也是無比了解。這件事對他的打擊,自然也不言而喻。
「你也知道喬楠,這樣的事情他不可能跟家裏說,我也無法想像他現在有多煎熬。我爸到處打聽,才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想問問你,你姑父最近去過他們部隊嗎?」
喬璐的潛台詞,就是讓徐威問問大姑,然而徐威除了翻來覆去的一句「我大姑父不是那樣的人」,就沒有任何作為。
喬璐的心越來越冷,她打斷了徐威的東拉西扯,果斷說道「我可以自己查清楚,但是我來找你,就是還抱着一線希望,希望你能有一點擔當。原來,還是我想多了。」
徐威這才意識到喬璐的冷靜克制,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又要失去一次機會了,便立刻掏出手機來,說道「你等着,我這就給我姑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一通寒暄過後,徐威試探着問道「大姑,問你件事,我姑父最近出差了麼?」
「他?他這一個月天天出差,我都習慣了,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也沒什麼,就是……他有沒有去過川西啊?」
「嗨,我正要跟你說呢!不就是喬家那個誰嗎?他是不是找你訴苦了?」
「沒,這倒沒有,我倆好久都沒聯繫了。今天見到高中同學,聽說他過得挺不如意的。我就想起來了,他跟我大姑父結過梁子,會不會……」
「不如意?那太好了,哈哈哈哈!」電話那邊傳來一陣狂笑聲「威威,你姑父是搞思想工作的,在下去調研途中,你猜他有了什麼發現?喬家那個男孩居然有精神病!一個特戰軍官,常常對着枯草有說有笑,把他身邊的戰士嚇得夠嗆!你姑父把這個情況跟他們領導說了,至於後面怎麼樣,那就不是我們能控制了。」
「威威,你姑父這可不算公報私仇啊,他這屬於公事公辦。要是你好奇他的近況,我倒可以幫你打聽打聽。哈哈,家裏窮得要死,又賺不到錢,也不知道他的傲氣是從哪裏來的。那小伙模樣還挺周正的,居然還有精神病!雖然挺可憐的,但是活該!大快人心!」
大姑越說越得意,就是那種混到一定階層後,覺得全世界都在她腳下的那種得意。徐威唯唯諾諾,不停地說着「是」「好」,抬頭看喬璐一眼,喬璐的憤怒值快要突破天際了。他還沒有掛斷電話,她就不耐煩地起身了。
「璐姐,你聽到了,我姑父不是故意算計他的……他本來就是搞思想工作的,發現問題,不能不……」
「這還不算故意?你姑父到底是有多閒,去他們部隊挖出一個精神病來?」喬璐的憤怒爆發了「你年初時犯了那麼大的錯,差點兒被遣送回國,你能跟家人說得那麼清楚嗎?同樣的道理,你姑父千方百計挖到了喬楠的黑料,他會跟你說清楚?你以為他三言兩語,說的就是全部嗎?」
徐威被問得啞口無言,也有幾分火氣「我姑父也真是的……可是他都這麼做了,我能怎麼辦?他是我姑父,我能去指責他嗎?」
喬璐被氣笑了「下黑手的人是你姑父,受害者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你私心覺得,是誰做錯了?做錯的一方,該不該接受譴責?」
徐威咬着嘴唇不說話,不用說,姑父是他的長輩,又是為了自己好,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開口說個「不」字。
喬璐徹底心寒了,冷笑道「我猜,他一定是找了很久,想找黑料壓死喬楠。可喬楠偏偏潔身自好,一身正氣,還那麼有能力,沒有任何可以打壓的地方。你姑父費盡心機找出一點線索來,就開心得不得了。這也真讓我大開眼界,兩個家族之間的一點小恩怨,居然讓一個高級軍官這麼執着地實施報復,佩服!」
徐威很難受,但還是一言不發,任憑喬璐數落。姑父畢竟是自己的家人,還那麼疼愛自己,他連稀泥都不想和,主動地站在了他更親近的這一邊。反正沉默幾天,喬璐氣消了,這件事就過去了。
喬璐臨走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徐威,其他的我就先不問了。你姑父說喬楠有精神病,他好歹是你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就不想問問,他的精神病是真是假,嚴不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