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這次地震帶來的衝擊太大,吉祥路沉寂了下來,餛飩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冷清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喬建軍算了一下,每天賣出去的餛飩也就2000來個,按照一碗5毛的純利潤來算,每天也就能掙七十塊左右。喬建軍越來越焦慮,就這麼幹下去,兩個閨女的嫁妝、兒子娶媳婦要買房子的錢,攢到猴年馬月也未必能攢夠啊!
經歷地震的時候,他覺得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行了;可是那種痛苦一過去,他還是希望自己的生意更好一些,這樣全家人的生活也能更好一些。
生意太悠閒了,小童無所事事,有一天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喬建軍更加上火,罵了他一頓,讓他去後廚打掃衛生,一邊打掃一邊思考,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是啊,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為什麼大家都不來吃了呢?」
喬建軍百思不得其解,還是喬琳一語道破天機:「不是你做得不好吃,是吃的花樣越來越多,人的選擇也越來越多。」
喬琳滔滔不絕:「老爸,你想啊,你們年輕的時候,能吃飽就不錯了;再填飽肚子之後,又覺得能做好吃一點就足夠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要求麼?可我們這一代不一樣,不光要好吃,還得要花樣,現在有了麻辣燙,還有蓋澆飯,瓦罐飯,不一定非要來吃餛飩呀!」
喬建軍一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難道真的是自己不思進取、不敢嘗試?若是連襟來做餐飲業,說不定他早就把這家店發展成一個快餐品牌,在全國各地開花了。
唉,眼界不如人家,魄力不如人家,也難怪人家會把事業做那麼大,而自己只能守着這個小店度日。
喬琳很懂事地勸爸爸:「我上大學的生活費可以自己賺,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說實話,喬建軍都想在小女兒高考完之後,去二中門口擺攤了。他並不懼怕在老年時再一次改行,但是他害怕小女兒情緒會受影響。畢竟,處在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有誰希望自己的父親當着同學的面做小買賣呢?
眼下還不太缺錢,所以說,再等等吧,再過幾天,小女兒也就從二中畢業了。
喬建軍的煩惱還沒有結束,因為街道辦的大媽又上門了,說屋頂上那個大鍋蓋是違章的,為了迎接奧運會,這些東西必須要拆掉。
大媽苦口婆心地說:「我們也都知道你想念兒子,但咱們這邊的規定,你也得遵守啊,是不是?——別再拿你兒子當藉口啦,整條吉祥路上又不只有喬楠當兵去了,那別人也沒有像你一樣,在屋頂上弄個大鍋蓋啊!」
喬建軍憋屈得慌,他想跟大媽說,他跟兒子有一些解不開的心結,跟兒子的回憶並不多,這個大鍋蓋算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才捨不得拆。但如果因為這個大鍋蓋,影響到文明街道評比結果,那他的罪惡就大了。
糟心事實在太多了,喬建軍控制住火氣,跟大媽哀求道:「再給我兩個月的時間,等我思想轉過彎來,行不行?」
大媽們也不忍心做得太絕,算是默許了。但是走出餛飩館之後,大媽們就竊竊私語:「兒子好好的,又不是殘疾了或者犧牲了,非得用這個大鍋蓋當念想?真是讓人費解!」
幸虧這些話沒讓喬建軍聽見,要不他能把街道辦給拆了。
喬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喬楠的消息,然而5月最後一個周末,李蘭芝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那個區號就讓她心裏一緊。
在兒子執行任務期間,她最怕接到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更怕對方官方而又客氣的開場。所以,以至於這個電話響了好幾聲,她都不敢接起來。
最後還是喬琳接了起來,電話那邊立刻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媽,怎麼現在才接?是不是家裏出什麼事了?」
「哦……那個,我是你妹妹……」
「……」喬楠無奈,居然讓這個小丫頭佔了一次便宜。
李蘭芝聽到是兒子的電話,當場就搶了過來,問道:「楠楠,你從災區撤回來了?」
「嗯,今晚在蓉城休整一晚,明天回駐地。」
「累壞了吧?有沒有受傷?要不要我給你寄點東西啊?」
面對母親連珠炮似地發問,喬楠爽朗地笑道:「哈哈,看來李女士確實上歲數啦,心腸越來越軟,操心越來越多。我真沒事,挺好的。」
「少貧嘴!那八月底還能不能休假啊?」
「能!我姐訂婚,我怎麼說也得回去。」
「那就好。」
「老媽,告訴喬琳,讓她專心準備高考。現在還有很多戰友排隊等着打電話呢,我先掛了啊。」
李蘭芝還有一大堆話想要問他,結果那邊已經掛斷了。這個兒子,真的是她從襁褓中養大的,然而現在只能湊日子、掐着點兒打電話。但是這樣她也挺滿足的,至少兒子給她報平安了。
喬琳吸着酸酸乳,問道:「老媽,救災還沒結束呢,我哥怎麼這麼快就撤下來了?是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等着他啊?」
李蘭芝一個激靈——是啊,現在還有什麼事比救災更重要呢?這一顆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她必須要在家裏準備速效救心丸了,每天的心情都像這樣過山車,誰的心臟能受得了?
白天在接到撤退的命令之後,喬楠迅速整理好了行囊,準備離開災區。今年是奧運年,從去年年底開始,一顆星就頻繁地給他們開會,一遍遍跟他們強調「穩定」的重要性。每次到最後,一顆星總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來——對於黨和人民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
重音落在「穩定」和「萬無一失」上,一顆星說得齜牙咧嘴,喬楠自然能領會到這幾個字的分量。這次他們提前撤離災區,估計就是跟這幾個字有關。
喬楠之前跟文婧打過招呼了,就不打算再單獨找她一趟了。文婧看着那一列整齊的隊伍,就感覺自己好像是抗戰年代送丈夫上戰場的妻子,站在人群中歡送他,卻不能跑過去擁抱他。
想當年,文婧還在上高中時,曾跑到利物浦,非常強悍地要到了傑拉德的簽名。她又哭又笑,蹦蹦跳跳,傑拉德還抱了她一下,誇她是個很有勇氣的女孩。
文婧跟同學炫耀了很久,說自己可是被傑拉德給抱過的。她現在暗戀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解放軍戰士,卻比傑拉德那樣的大球星更加難追。明明近在咫尺,卻遠隔千山萬水。
一顆星給他們講完了話,喬楠終於要離開了。正在此時,文婧看到爸爸在幾個軍官的引薦下,走到一顆星身邊。文父摘下帽子,無比崇敬地跟一顆星握手。一顆星笑容滿面,甚至還不止一次豎起大拇指,應該是在誇讚他。
二人聊了一會兒,一顆星突然衝着隊伍大喊了一聲:「喬楠,出列!」
喬楠跑步過來,一頭霧水地看着首長。而文父暗中朝女兒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她過來。文婧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拖着還未痊癒的膝蓋,有點狼狽地跑了過去。
文父很想抓住喬楠的手,但他極有耐心地等待着一顆星的引薦,絕不搶他領導的風頭。一顆星果然很自豪地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的喬排長,去年軍校畢業,現在在我們特戰旅擔任排長,是一名很優秀的基層軍官。」
文父這才熱切地握住了喬楠的手,說道:「你救了我女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若在平時,怎麼着也得請你吃一頓飯啊!」
「不用,您也幫過我的忙……」
文父很欣賞地看着喬楠,扭頭跟一顆星說道:「不愧是特戰軍官,不僅氣度不凡,還儀表堂堂,你們部隊真是人才濟濟啊!」
喬楠很久都沒有聽到這麼有水準的誇獎了,被誇得面紅耳赤,而文婧卻掩面輕笑。文父積極地將女兒推到前面,輕嗔道:「你這孩子,平時虎得跟個什麼似地,見到大恩人,怎麼就躲在我身後不出來?」
這樣一來,倒顯得文婧不夠主動了,她害羞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喬楠看出他倆在演戲來了,文父不過是爭取機會,讓女兒多跟自己接觸一會兒。喬楠裝作沒看透,微笑道:「救你的並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其他人呢。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文父熱切地說道:「感謝領導,讓我們至少有機會跟你告別。這樣吧,等回了北京,我一定做面錦旗,送到你們單位去,感謝你們部隊,培養了這麼好的年輕軍官。」
喬楠剛要推辭,卻發現這文父實在說得滴水不漏——人家是說送給部隊的,又沒說送給自己,那自己有什麼資格推辭?也只有一顆星才能推辭。
喬楠客氣了幾句,便要歸隊了。文婧突然鼓足勇氣,說道:「解放軍哥哥,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喬楠一愣神,文婧當場撲了上去,趴在他懷裏小聲問道:「為什麼你眼裏的星星不見了?」
「……」喬楠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自己眼裏有沒有星星,但自從看不見「絕境之花」以後,他確實感覺眼睛怪怪的。
文婧又說道:「我不想這樣唐突地來送你的……但我爸就這樣,跟誰都能套上近乎,你可別介意啊。他當着大首長的面誇你,也是想推你一把,這算他的好意吧!」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
「我下次什麼時候能見到你呢?」
「不要找我……」
「記住我唱的那首歌,不管你在哪裏,我都能坐上漂浮地鐵,找到你!」
文婧說得很堅定,不等喬楠反駁,便一把將他推開,大聲道:「解放軍哥哥,你辛苦啦!多保重,我會永遠感激你的。」
喬楠被他們父女倆弄得很尷尬,訕訕地跟這一圈人告了別,便回到了隊伍中。喬楠想了半天沒想明白,便問老馮:「連長不是說這個人是開保安公司的,讓我慎重麼?怎麼還把他引薦給大首長?」
老馮說道:「人家做的是正經生意,他公司里的員工還有幾個在咱們單位服過役,在他那裏混得風生水起。一聊起這些來,他跟老紀他們聊得可投機了。聽說,他跟外交服務中心那幫人很熟,駐外使領館的保安很多都是從他那裏派的。」
喬楠暗自吃驚,同在體制內,他當然知道老馮剛才說的那個單位是多大的一個肥缺。文父能跟這些人攀上關係,他應該也是非常厲害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喬楠反倒隱隱地有些排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