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大將夏說的確十分刻意討好自己的監軍趙午,在他的親自監督下,趙軍將士在井陘西口修築的堅固營壘原本已經竣工,可是新上任的監軍趙午只是圍着營牆轉了一圈,卻又提出了把營牆加高八尺和加厚五尺的苛刻要求,結果夏說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依令而行,又逼着趙軍將士重新拿起各種工具,挑土擔石加厚加高營壘,半點折扣都不敢打的滿足趙午要求。
對此,辛苦築牆的趙軍將士當然頗有怨言,好幾個趙軍中級將領都提出反對,都說原本修築的兩丈六尺高和一丈八尺寬的營牆已經夠用,沒有必要浪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繼續加強加厚,夏說卻反過來勸他們理解,說道:「趙監軍也是為了我們好,繼續加高加厚壘牆雖然累一點,可如果漢賊真的打過來,營壘越高越厚,就對我們越有利。」
除此之外,為了安撫辛苦築牆的趙軍士卒,夏說還又下令接連幾天都給士卒加菜,好不容易才保證了工程順利完工。
然而即便如此,趙午對夏說的工作仍然還是不夠滿意,又覺得井陘趙軍的軍紀過於渙散,訓練不夠嚴重,全都必須加強,對趙監軍言聽計從的夏說同樣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馬上就把自己的軍法官叫來臭罵了一頓,逼着他嚴格約束士卒,絕不能因為還沒有處於戰爭狀態就放鬆了對士卒的監督,又親自抓起了軍隊訓練的重任,不顧春雨連綿,每天都是親自督促士卒嚴格訓練,經常是全身都被雨水淋得精濕都不敢偷懶,以身作則鼓舞趙軍將士勤練體格。
也還好,趙午也不是一個特別難纏的監軍,見夏說一絲不苟的執行自己命令,軍紀和訓練也確實大有起色,趙午便再沒有雞蛋裏挑骨頭,還在親自參觀趙軍將士訓練時,難得開口誇獎忠實聽話的夏說將軍,道:「不愧是夏將軍,親手抓起了訓練士卒的事後,我們軍隊的訓練確實象樣了許多。將軍放心,如果有機會,本官一定會向張相稟報此事,請張相從重嘉獎於你。」
「末將不敢。」夏說慌忙謙讓,語帶諂媚的說道:「這些都是末將的分內之事,也全都是因為趙監軍督促嚴格,及時替末將發現了軍中隱患,這才給了末將亡羊補牢的機會,末將感激監軍都還來不及,那裏還敢貪圖趙監軍稱讚,張相國嘉獎?」
「夏將軍不用謙讓,這些都是你應得的。」趙午微笑說道:「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我們張相一向賞罰分明,豈能是那個背主叛國的陳余匹夫可比?」
聽趙午提到自己的舊上司,夏說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忙點頭哈腰的說道:「趙監軍所言極是,張相國賞罰分明,的確百倍於陳余匹夫。末將此前糊塗,在陳余匹夫的帳下為虎作倀,幾乎釀成大錯,幸得張相國寬宏大度,給了末將立功贖罪的機會,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難報張相國的大恩之萬一。」
「都已經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什麼?」趙午笑笑,拍着夏說的肩膀說道:「夏將軍放心,以後只要你實心用命,忠君報國,我們大王和張相就一定不會再計較你之前的事,也一定不會虧待了你。」
夏說一聽大喜,慌忙向趙午拱手作揖的道謝,賭咒發誓一定對趙歇和張耳忠心不二,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親兵隊長突然快步跑到近處,還極不長眼色的拱手說道:「稟夏將軍,我們派去晉陽探聽敵情的細作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
「什麼重要消息?」夏說隨口問道。
「漢賊那邊,突然公佈了一道我們大王的詔書。」親兵隊長如實答道:「詔書上說,我們趙國的張相國接連黨伍,欺君弄權,勾結西楚賊軍準備悖逆稱王,我們大王向漢國借兵討伐張相國,還要我們趙國的忠臣義士全力幫助漢賊討伐我們張相國。」
親兵隊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夏說和趙午就已經一起張大了嘴巴,然後趙午還趕緊問道:「有沒有詔書原文?」
「回稟趙監軍,有。」知道自己的上司在拼命討好趙午,夏說的親兵隊長不敢怠慢,趕緊拿出了一道文書,解釋道:「漢賊用榜文把我們大王的詔書張貼到城門上公諸於眾,我們的細作偷抄了一份,請趙監軍過目。」
趙午劈手搶過趙軍細作偷抄的詔書,趕緊展開了細看,那邊夏說也趕緊湊了上來同看,卻見趙歇的確以趙王的身份頒佈詔書,在詔書上歷數了一通張耳欺君擅權的罪行,又邀請漢軍出兵趙國,討伐張耳幫助自己奪回大權,再有就是要求趙國的忠臣義士起兵相應漢軍,幫着漢軍收拾張耳和他的黨羽,還大政於趙歇。
所謂的詔書還沒有全部看完,張耳的絕對心腹趙午就已經幾乎氣炸了胸膛,狂吼道:「偽詔!漢賊捏造的無恥偽詔!我們張相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我們大王又怎麼會頒佈這種引狼入室的詔書?!」
「漢賊厲害,連這麼冠冕堂皇的出兵藉口都找得出來。」夏說在心裏稱讚,嘴上卻跟着附和道:「不錯,絕對是偽詔,我們大王何等聖明,我們張相國又何等賢明,大王怎麼可能會頒佈這樣的詔書?不用問,這道詔書絕對是漢賊捏造了出來離間我們大王和張相國的!我們絕對不能相信!」
一把將那道所謂詔書攥緊手裏,鐵青着臉盤算了一下後,趙午又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忙問道:「漢賊那邊,有沒有說這道詔書他們是從那裏弄來的?!」
「回稟趙監軍,說了。」夏說的親兵隊長如實答道:「漢賊聲稱,說是我們大王把這道詔書密藏在了一條衣帶之中,交給了我們趙國的一位忠臣,我們趙國的忠臣又乘着漢賊使者叔孫通出使井陘的機會,暗中把這道詔書交給了漢賊使者叔孫通!」
親兵隊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夏說就已經傻了眼睛,還下意識的悄悄去看趙午,然後也不出夏說所料,趙午的銳利目光,果然已經轉向了曾經是張耳政敵陳余親信的自己!而再接着,頗有頭腦的夏說也馬上明白,暗道:「糟了,肯定是漢賊那邊知道我不是張耳的親信,還曾經是陳余的心腹,所以故意把屎盆子扣到我的頭上,用謠言來離間我和張耳的關係!」
仍然還算好,趙午還算理智,也同樣想到這很可能是漢軍在故意離間這點,便馬上就對夏說說道:「夏將軍放心,本官熟悉漢賊的無恥手段,知道這肯定是他們在故意離間,絕對不會上他們的當,張相那邊,我也一定會替你解釋的。」
夏說慌忙點頭道謝,再次賭咒發誓永遠效忠張耳,趙午則稍微盤算了片刻,又飛快說道:「既然漢賊公佈這道偽造的無恥詔書,徹底和我們撕破臉皮,說明他們肯定是很快就要出兵井陘了。夏將軍,你抓緊時間組織我們的士卒備戰,本官這就派快馬去向張相國報告這件事,請他儘快給你派來援軍,幫着你抵擋漢賊的進攻!」
夏說忙不迭的答應,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又有一匹快馬衝進了趙軍營地,飛奔到他和趙午的面前,大聲稟報說周叔已經在前天親自率領三萬漢軍東進,正沿着秦始皇留下的馳道向井陘殺來!夏說和趙午一聽更是大驚,趕緊各自分頭行事,一邊組織士卒全力備戰,一邊派遣快馬去向張耳求援。
嘴上倒是說自己絕對信得過夏說,可是趙午也頗通軍事,知道周叔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親自率領部分主力突然出兵東進,肯定不是在進行一場毫無勝算的豪賭,肯定是多少有點把握才敢下這麼重的注,所以趙午也沒敢大意,為了預防萬一,才剛回到自己的軍帳,馬上就命令自己的手下暗中盯緊了夏說……
漢軍的確是在進行一場豪賭,雖說出兵突然,搶在趙軍增兵井陘之前就發起了進攻,但漢軍同樣沒有做好大舉東征的準備,糧草軍需都根本沒有辦法保證,如果不能迅速拿下易守難攻的井陘重地,要不了幾天就肯定得被迫撤軍,這個道理周叔懂,但周叔必須得賭上一把,因為一旦不能抓住無意中發現的惟一機會一舉拿下井陘,那麼等趙國軍隊的援軍抵達,漢軍就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代價和時間才能拿得下井陘——還未必有絕對把握。
夏說也懂這個道理,才剛探得漢軍是輕裝而來,隨軍糧草支撐不了幾天,夏說就明白漢軍是把賭注押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夏說也不得不考慮這麼一個問題——是果斷倒戈,乘着這個機會投降漢軍?還是繼續忍氣吞聲,永遠給張耳父子當牛馬奴僕,換取他們賞賜的一點殘羹剩飯?
「漢賊肯定會派人來和本將軍聯絡!」
大大出乎夏說的預料,漢軍將士在太行山區艱難的翻山越嶺期間,竟然始終沒有任何使者悄悄跑來與夏說聯繫,相反的,漢軍距離井陘還剩下一天多路程的時候,趙午忽然跑來與他見面,興高采烈的說道:「夏將軍,好消息,我們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張相國的公子張敖少將軍率領着四萬大軍,正日夜兼程的向着井陘趕來,最遲三天之內,就一定能夠趕到井陘增援我們!」
「這麼快?」夏說滿臉喜色,有些不敢相信的驚喜問道:「我們上前天才收到漢賊出兵的消息,算時間我們的告急信使最多才剛剛趕到巨鹿啊?我們的援軍怎麼這麼快就要到了?」
「我們的張相國深謀遠慮,知道漢賊拿下了晉陽後,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出兵井陘,為了預防萬一,所以早早就組織援軍過來給我們幫忙了。」趙午笑着說道。
「張相高明,這下子末將就再也不用擔心了。」夏說喜笑顏開,開心笑容絕對是發自肺腑,心裏則暗暗贊道:「漢賊果然厲害,他們那怕晚出兵兩天,本將軍就是想倒戈投誠都沒有任何機會!」
趙午也是開心大笑,又說道:「夏將軍放心,等少將軍到了,本官一定把你這段時間的表現向他如實稟報,請他重重嘉獎於你!」
夏說大喜,趕緊又向趙午道謝,然後又藉口內急,主動離開了自己軍帳,讓趙午可以隨意翻看自己的帳中文書,還有向自己的近侍親兵打聽情況。不過在放水的時候,陪同而來的親兵隊長卻十分詫異的問道:「將軍,怎麼回事?怎麼少將軍親自率軍來增援我們,是趙監軍先收到消息?」
「問這麼多做什麼?」夏說面無表情,說道:「念在你跟隨我多年的份上,給你一句忠告,以後不要提起這件事,更不要問為什麼,我是為了你好。」
夏說的親兵隊長也不算太笨,聽出夏說話裏有話,趕緊閉上了嘴巴,而夏說放完水系衣帶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了衣帶詔的事,不由在心裏輕嘆了一句,「張敖到了,我也該交出兵權了,當初跟錯人的下場啊。」
又是一天多時間很快過去,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周叔親自率領的三萬漢軍也終於抵達了井陘附近,只不過因為夏說選擇了在西關路口立營,當道攔住了漢軍的道路,讓漢軍沒有辦法進入井陘盆地,所以漢軍只能是在距離趙軍營地的十里外立下營地,收到這個消息,夏說也立即明白,決定自己人生未來的關鍵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
趙午也同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一天從清晨開始,趙午就藉口幫着夏說料理軍務,從早到晚都沒有離開夏說一步,一直帶着他的衛士守侯在夏說身邊,笑吟吟的監視着夏說的所有舉動,夏說心裏十分清楚原因,可是卻毫無辦法。
該來的怎麼都躲不掉,接近傍晚的時候,趙軍的巡哨官果然親自來到夏說面前報告,說是趙軍斥候在山道上抓到了一個行跡可疑的男子,夏說聽了無奈閉眼,旁邊的趙午卻是象打了雞血一樣,迫不及待的問道:「問出了什麼?」
和夏說擔心的一樣,也和趙午預料的一樣,趙軍巡哨官果然面露難色,猶豫着不敢立即回答,還是在趙午再次催問後,巡哨官才吞吞吐吐的回答道:「回稟趙監軍,那名可疑男子自稱是你的朋友,說有重要大事希望與你見面,我們的斥候還……,還從他身上,搜出了一道書信。」
夏說驚訝睜眼,趙午則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大驚問道:「是來拜見本官的?還從他身上搜出了一道書信?什麼書信?」
「回稟趙監軍,是漢賊大將周叔寫給你的書信。」巡哨官拿出了一道簡牘寫成的密封書信,說道:「上面寫着請你親收的字樣,還有漢賊大將周叔的簽名落款。」
趙午吃驚得跳了起來,衝到巡哨官的面前就要去搶書信,巡哨官則趕緊後退一步,躲過趙午的搶奪,神情為難的說道:「趙監軍恕罪,依照規矩,這道書信,應該交給夏將軍處置才對。」
趙午楞住,早就恨他恨得蛋疼的夏說則是在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然後佯裝客氣的問道:「趙監軍,如果不方便的話,要不你先看吧?」
趙午也是欺負夏說成了習慣,聽了夏說的客氣話後,竟然真的搶過了那道書信,拆開了封泥細看,夏說心中暗怒,可是依然不動聲色,只是仔細觀察着趙午的神情反應,結果讓夏說驚訝而又驚喜的是,飛快看着周叔寫給自己的書信,趙午竟然臉色由青變白,繼而由白轉黑,最後乾脆把簡牘扳碎,血紅着眼睛狂吼道:「無恥漢賊!卑鄙鼠輩!」
「趙監軍,冷靜。」夏說趕緊勸阻,問道:「信上說了什麼?」
「都是些厚顏無恥的胡說八道!」趙午紅着眼睛吼道:「無恥鼠輩,竟然敢污衊說本官背叛了張相,和漢賊暗中勾結!」
夏說嘴角邊再次露出了笑意,神情故做為難的盤算了一下,然後向自己的親兵努了努嘴,把目標指向被趙午扳碎的簡牘,夏說的親兵會意,立即上前去揀簡牘,趙午見了大怒,脫口問道:「夏將軍,你連本官都信不過?」
「趙監軍恕罪。」夏說答道:「漢賊大將周叔有書信給你,末將明明知道情況,如果不看一看書信內容的話,實在沒有辦法向大王和張相交代啊。」
趙午啞口無言,只能是任由夏說的親兵把板碎的書信揀起,拿到夏說的面前重新拼接成了原樣,夏說強忍心中激動,趕緊仔細去看書信內容,卻見周叔在書信之上大力稱讚趙午的深明大義,順天應人暗中向漢軍請降,並且向漢軍提供了井陘趙軍的重要軍情,又說眼下的形勢急迫,漢軍必須儘快拿下井陘打開進兵趙國腹地的道路,請趙午以監軍的身份污衊夏說謀反,把夏說拿下接管井陘趙軍,然後率領井陘趙軍投降自己,還說自己會在今天晚上故意派人與夏說聯繫,誣稱夏說叛變,讓趙午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夏說拿下。
最後,周叔當然少不得許下重諾,答應在事成之後封趙午為曲陽侯,食邑千戶,金玉珠寶大大的有。
看完了書信後,夏說當然是陷入了沉思,趙午卻是急得眼睛更紅,趕緊又說道:「夏將軍,你要相信我,我對張相國何等忠心,怎麼可能會做出和漢賊暗中勾結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夏說不吭聲,半晌才突然說道:「我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