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術士 第一百四十四章 慶典

    瞭望者要塞，橡樹廣場。

    臨近傍晚時分，下了一天的大雪有所減弱，但狂風依舊；廣場上卻是人頭攢動，手藝人製作的浮空燈籠徐徐亮起，點亮了這座內城與外城交界處的大廣場附近的凜冬景色。

    這是北國冬日中少有的傍晚人們還會出門的日子。

    在庫特林人熱情的歡呼聲中，積寒日慶典緩緩拉開了帷幕。

    廣場東北角，早早地搭起了一個大台子。

    此時天色昏暗，燈籠的照明度其實很有限，好在台子兩旁佇立着兩根巨大的柱子，柱子頂端放置着兩口造型奇異的巨大鐵盆，鐵盆里熊熊燃燒的是【不滅之焰】。

    這兩朵不滅之焰將廣場附近照耀的宛如白晝般明亮。

    瞭望者要塞的居民們對這兩團人形的火焰並不陌生，甚至有好事者給他們取了名字。

    左邊那團人形火焰叫做波塞冬，它平時相對冷漠，不愛搭理人，只是默默地坐在火盆里，只有冒失的小孩跑到柱子下面向它大呼小叫，波塞冬通常會偽裝非常兇惡的樣子用火焰嚇唬那些小屁孩，一開始還頗為有效，但後來熊孩子們發現波塞冬賜予的火焰不僅沒有傷害，反而有增強體質的效果，越來越多的孩子跑過來找波塞冬的麻煩。

    這讓這位高冷的不滅之焰變得非常無奈，乾脆在大多數時間都躲了起來；直到大部分的家長都開始有意約束自己的孩子別去找偉大的波塞冬大人的麻煩，它才重新開始拋頭露面起來。

    今天的波塞冬看上去心情不錯，慶典尚未開始，下面就已經圍了一大團小孩子。它站在火盆里為孩子們表演一些魔法把戲，引起了陣陣歡呼。

    而右邊那團人形火焰名叫凱瑞爾，相對于波塞冬，它更加活潑一些，但帶着類似人類的狡黠和乖離，它非常喜歡惡作劇，哪怕是日常駐守的衛兵都經常抱怨凱瑞爾大人的刁鑽想法。孩子們自然不敢去找這位惡作劇大王的麻煩。

    這會兒看着波塞冬附近圍繞着大量的孩子，凱瑞爾假裝非常生氣的樣子，火盆里也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似乎在醞釀一場不小的陰謀。

    下邊的人們也佯裝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好像真的在擔心凱瑞爾大人的心情。

    但也有不少人發出善意的笑聲。

    相處這麼久了，大家都知道，無論是波塞冬還是凱瑞爾，這兩位來自熔岩暴君國度的人形火焰都是非常善良的存在。它們對於瞭望者要塞的意義顯然不是慶典照明那麼簡單，之前在和惡魔們的戰鬥中，他們一度戰鬥到油盡燈枯，如果不是伊芙琳最後冒險再度闖入熔岩暴君的領地，偷回來幾滴上古燈油的話，恐怕這兩位就要進入長久的休眠形態了。

    而現在，兩位不滅之焰顯得精神抖擻，火盆里的上古燈油足夠他們燃燒很久很久，哪怕冒着大雪也不會有所影響。

    它們其實就是伊芙琳來到冰風領帶來的諸多變化之一。

    作為一名強大的施法者，伊芙琳從小就擁有不少奇遇；這些奇遇和凱撒血脈並沒有讓她變得孤僻怪異，相對開朗的性格反而讓她擁有更多的和普通人交流的意願。

    她將自己在年少時的冒險夥伴放在要塞的交通要道就是一個大膽而富有意義的嘗試——一開始，大家都很害怕這兩位不會說話卻酷似人類的火焰生物；但後來，庫特林人們卻愛上了這兩個性格迥異的魔法生物。

    正如他們漸漸愛戴這位全新到來的領主一樣。

    此時此刻，慶典還未開始，已經有不少人在呼喊伊芙琳殿下的名字。

    這和往年的慶典完全不同。

    庫特林人從未如此地接納一個來自外地的領袖。

    他們激動地揮舞着手裏的旗幟，有的人踮起腳尖往台子上望過去，試圖在貴賓席附近尋找伊芙琳的身影，可台子兩旁的人實在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

    傑洛特就在人群中間，他被擠得渾身酸痛，但他還是能感受到附近的人的喜悅。

    黑貓瘋狂地在他耳旁抱怨。

    按照他們之前的行程，今天早上就該離開瞭望者要塞的；奎爾拉斯對傑洛特說的話讓後者有些茫然和受傷，既然一切都只是個誤會，那麼早點返回自己的教區才是一名合格的女神牧師該做的事情。

    但事有不巧的是，他們沒有找到葛雷。

    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尷尬了起來。無論是傑洛特還是黑貓，雖然有各自的缺陷，卻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沒有葛雷，他們壓根不可能活着走回野火城。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逗留在鬆餅旅店，等待高階僱傭兵的音訊。

    期間他們在旅店老闆的告知下，出於好奇心的緣故，跑過來參加積寒日慶典的熱鬧，沒想到這一來就回不去了——人潮攜裹着他們前進，人高馬大的傑洛特倒還好，黑貓差點被人踩死好幾次！

    「見鬼！我要被捏扁了！傑洛特，快抓着我！」

    黑貓暴躁地揪着傑洛特的脖子，差點在他脖子上勒出血痕，後者忍不住翻白眼，一把揪住黑貓，氣呼呼地說道：「如果不是你那詭異的直覺，我們才不會離開旅店！」

    「現在呢？那種危險的直覺還在嗎？」

    他的聲音很低。

    黑貓沉默了。

    傑洛特嘆了一口氣，果然，他還是太相信這傢伙的本能了。

    在旅店的時候，黑貓就一直煩躁不安，偷偷告訴傑洛特，他感知到了危險的靠近。傑洛特本來是不相信的，因為他一個外鄉人，沒有理由在這裏有敵人。

    但礙於黑貓的反覆強調，再加上葛雷遲遲沒有出現，他也有了一絲疑慮，便趁着旅店老闆提到積寒日慶典的當口，帶着黑貓出了門。

    如果真的有危險，那麼在大庭廣眾之下，應該也會好一些吧？

    雖然這裏都是異教徒，但傑洛特並不覺得自己如果遇到威脅，冰風領的居民們會當街視而不見。

    結果一上街他們就遇到了人潮。

    一直到這裏，他才有機會喘口氣。

    「危險不見了。」黑貓有點納悶地說：「難道是我的錯覺？」

    「就是你的錯覺！」傑洛特鬱悶地說：「早知道就在旅店裏休息了。」

    「但我真的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們！」黑貓有些不甘心地跳到傑洛特的頭頂上東張西望。

    它試圖找到之前那種危險的根源。

    「我又沒有什麼敵人。」傑洛特聳聳肩，安慰它說：「算了，反正都來了，湊湊熱鬧也好。」

    「老師他好像也是來主持這個慶典的……」

    最後一句，他的語氣多少有些複雜。

    黑貓懊惱地眺望四周，忽然興奮地撓着傑洛特的脖子：

    「我看到一個人！」

    傑洛特有些警惕：「什麼人？」

    「你絕對不會相信的，我們居然在這裏看到了他？」

    黑貓揪着傑洛特的耳朵：

    「往那邊去！」

    「是那位魅力超高的野火城城主大人！」

    ……

    貴賓席上。

    瞭望者要塞的名門望族盡數來到。

    伊芙琳尚未出現，徐楠倒是提早落座了。

    考慮到冰風領和佚名城合作的隱秘性，他沒有以野火城城主的身份出現，而是以伊芙琳本人的好友身份出席的這場盛大的節日慶典。

    就算是領主府邸內部，也只有少數的實權人士知道徐楠的真實身份。

    這就導致了徐楠一坐下，就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向他。

    也有人試圖過來攀談，把握徐楠的底細，但五一不被徐楠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這樣一來，徐楠在眾人眼裏的形象就更加神秘了。

    考慮到「伊芙琳殿下的好友」這種身份，那麼徐楠是一個強大的施法者的可能性暴增，甚至有思維靈活的人，想起了前段時間甚囂塵上的大法師小城宋！

    但今天的主角終究不是徐楠，這些權貴們最多好奇一下，也沒有真把精力放在這方面。

    徐楠對他們也沒興趣，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蕩，試圖找到潛在的第九莊園的人，但這顯然是徒勞。

    台下人太多了，恐怕就算是暗影界的遊蕩者，在這麼多人中間，也根本施展不了潛行法術！

    徐楠甚至懷疑他們如果來的晚了，搞不好都進不來了！

    這算不算一個意外的變數呢？

    早在今天早上，伊芙琳就做好了小茉莉事件的決定。

    她已經通知了阿特薩姆家族的後裔，現在應該是在和對方秘密接洽的路上。貴賓席大多數的權貴，都被隱約告知今天慶典可能會出現的事情，而守衛的力量也加倍了，防止一會兒出現惡性的騷亂。

    「這個奎爾拉斯先生給人的感覺很不同尋常啊。」

    不遠處，台子邊緣，一個身着盛裝的老者正拄着拐杖，閉目養神。

    那正是本次慶典的主持者，冰雪女神教會的長老，極有可能是進入傳奇領域的神術師奎爾拉斯先生！

    在知道奎爾拉斯是傑洛特的老師之後，徐楠其實是有點驚訝的。

    從葛雷口中得知，傑洛特也來到了瞭望者要塞；事情就變得更加有意思了。

    徐楠不認為葛雷口中的那封信是一個巧合。

    他總覺得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一隻幕後黑手在推動着：不論是暗影界的大佬，還是奎爾拉斯本人，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經歷了蘭妮思的大秘境之戰和野火城的天界地獄的博弈，這種級別的佈局，徐楠已經有了相對敏銳的嗅覺。

    他更在意的是，伊芙琳在這場疑似雙方博弈的局裏到底要扮演一枚怎樣的棋子？

    「如果不是我出現的話，艾略特是極有可能成功的，畢竟他背後有着暗影界傳奇的支援。」

    「但現在，變數出現了。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呢？」

    「暗影界的人如果想要行動，那麼他們只能混入貴賓席之中，否則在下面的人群里，他們根本沒機會行動的。所以，這些人里，到底誰是第九莊園的人？」

    徐楠看上去懶洋洋的在打哈欠，其實思維高度活躍了起來。

    一開始他其實挺討厭這些佈局啊推理啊之類的事情的；後來漸漸的，他發現這類事務似乎也沒那麼乏味。如果能領略到其中的樂趣的話，甚至容易沉迷其中。

    而在一次次的經歷中他也漸漸明白，那些頂尖的大佬五一不是算計的好手，如果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單純的實力是不夠的，哪怕羅芒這種猛男，也是頭腦清晰精通算計；費爾蘭多、巫師王之流更是如此。

    「這次事件或許是個好機會。」

    「都說旁觀者清，我本來就是偶然闖進來的，應該可以獲得更好的視野。」

    徐楠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鎖定在奎爾拉斯身上。

    儘管事先已經進行了無數次的推理，但由於缺乏信息，他得到的結論還是非常飄忽不定的。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

    今晚的主角，肯定是這位老先生了。

    他帶來的小茉莉可能很重要，但徐楠總覺得，奎爾拉斯這個人身上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股味道很隱秘，他無法從理性去分辨出來——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以往出現這種情況，通常是有人或者乾脆就是奎爾拉斯本人用強大的力量隱瞞了這方面的信息。

    以至於徐楠只能通過血脈本能感應到一些不妥，但無法從理性角度進行確認。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下方的人群里傳來呼喊聲。

    徐楠有點驚奇地將目光轉了過去，卻沒有發現什麼認識的人。

    正當他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耳旁忽然傳來了一聲隆重的鼓聲！

    咚！

    在場所有人的精神一震！

    徐楠的注意力也重新被台上所吸引了。

    不知從何時起，奎爾拉斯已經藉助一個漂浮術懸浮而起，他手裏提着一卷長長的禱文，臉上的皺紋在不滅之焰的照耀下顯得額外清晰：

    「今夜是極寒之夜。」

    「我們於此感嘆嚴冬之蕭瑟，緬懷秋日之豐收……」

    「倘若四時有界，此夜之後，再無極寒……」

    「生於斯長於斯的兒郎姐妹，我們攜手共舞；飄蕩四千年的英雄之魂，今夜將重歸故地！」

    他的聲音嘹亮，比壯年人更加沉穩有力，比尖銳的女子更有穿透力。

    人們的眼裏泛起淚光。

    那一刻，仿佛整個廣場都安靜了下來，貴賓席上的人們也紛紛站了起來，激動地迎接着奎爾拉斯出色的禱文朗誦。

    很難想像，這一段歌頌英雄阿特薩姆、讚美庫特林人風俗習慣、美譽冰風領人民的韌性的禱文是一名冰雪女神教會的高位者親手寫就的。

    而且他的朗誦，竟然會如此有感染力。

    仿佛他也是一名庫特林人、一位阿特薩姆的信仰者一般！

    在他的禱文之中，不僅英雄阿特薩姆的精神得到了一個高度讚揚和歌頌，庫特林人們在冰風領的刻苦奮鬥也被認可。而且他在行文之間，絲毫沒有提到冰雪女神哪怕一絲的痕跡！

    「難怪伊芙琳會如此信任他。」

    「雖說普羅世界是多神論的普世價值觀，但這種級別的神術師，居然在同一領域歌頌其餘非神存在的功績，實在有點太罕見了。」

    徐楠有些動容，但更多的還是驚異。

    這一切實在太反常了，他豎着耳朵，隨時等一個反轉。

    但令他遺憾的是，一直到奎爾拉斯默默合上禱文，他都沒聽到這位冰雪女神的神術師提到半點歌頌自我信仰的詞句。

    廣場上傳來熱烈的掌聲，人們顯然很認可奎爾拉斯的開場禱文。

    奎爾拉斯面容嚴肅，他念完禱文之後，取消了漂浮術緩緩降落。

    接下來，是領主演講時間。

    大部分人都很激動，他們伸着脖子，想要看看伊芙琳。

    很快的，身着法師袍的伊芙琳從不知名處飛了上來，引起了居民們熱烈的歡呼聲。

    她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忽然話鋒一轉：

    「……但在此之前，奎爾拉斯先生向我提出了一個非常嚴重的指控。」

    「為了保證其公正性，我決定在今夜舉行公開的公訴。」

    「我相信，在我們的英雄之魂的目光注視之下，一切冤屈或者傷害，都會一清二白！」

    「奎爾拉斯先生，輪到您了。」

    她的目光轉向了台上。

    眾人有點茫然，但隱隱也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貴賓席上的人們多少知道點內幕，但也沒猜到事情的始作俑者，居然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想要做什麼？

    無數雙目光盯着奎爾拉斯。

    後者向台下招了招手。

    很快的，還是一個黑瘦孩子的小茉莉跑了上來。

    奎爾拉斯給小茉莉打了一個漂浮術和一個光亮術，一瞬間，她的樣子就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在提出控訴之前，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這個小女孩。」

    「她的名字是，茉莉.阿特薩姆。」

    「她才是阿特薩姆家族的繼承人。」

    奎爾拉斯的聲音沉沉響起。

    眾人紛紛一驚，然而很快的，就沉浸在了奎爾拉斯的訴說之中。

    這位老者的語言能力真的很強，僅僅是三言兩語，便將當年阿特薩姆家族的奴裔和血裔的紛爭講得清楚明白。

    黑瘦的小茉莉楚楚可憐的樣子，也贏得了大部分人的同情。

    有人開始在台下怒吼：「清除敗類！」

    「殺死叛徒！」

    「我早就看那個病秧子不順眼了，他們竟然欺瞞了我們！」

    眾人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憤怒。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有些彆扭、有些尖銳的聲音響起起來，那是一種近乎於歇斯底里的吼叫：

    「你說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