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
柴紹長嘆一聲,還是緩緩道來。
夏季的夜晚,夜風徐徐,帳中沒有那麼悶熱了,可就算此時掀開帳簾,李世民還是聽的冷汗直冒。
「都是羅嗣業,這人真是一個膽大的莽夫,或者說是個愛冒險的猛將。」
柴紹在大利城被俘後,便一直被羅嗣業帶在軍中,所以他眼睜睜看着羅嗣業是如何奔襲河套。
趁着夜色,羅嗣業率軍在還未建成的中受降城突襲了李德良的天德軍。天德軍一萬兩千人馬,可卻連羅嗣業一衝都擋不住。
李德良兵敗被俘,天德軍戰死千餘,余皆或潰或降。
接着羅嗣業不顧在河南岸行軍的東受降軍,而是繼續奔襲豐州城。
豐州城中,李叔良僅有兩千牙兵駐守,西北數十里外是正在修建的西受降城一萬二千軍。羅嗣業突襲而來,李叔良提前從敗逃回來的潰兵口中得知羅嗣業殺來,一面關閉豐州城,一面派兵調西受降軍來援。
只是李叔良怎麼也沒料到的是,當羅嗣業剛殺到城下時,城中的豐州長史雲定興卻突然翻臉,這個反覆無常的傢伙帶着心腹奪下豐州南門,引秦軍入城。李叔良成了瓮中之鱉,待西受降軍匆匆趕來,結果只遇到半路埋伏的秦軍,吃了個大敗仗。
羅嗣業連敗唐軍,順勢而下,再奪靈州。
這令人眼花迷亂的操作,可以說連一路跟隨在軍中的柴紹都看的驚嘆連連,更別說如今空虛無比的唐軍了。
短短一個月內,羅嗣業從陰山白道,轉戰千里,先大利城中殲滅五千突厥軍,又冒充突厥軍伏擊柴紹八萬軍,緊接着放棄大利向西急進,於中受降城大敗李德良,再襲豐州擒李叔良敗西受降城,然後順勢攻取靈州。
「雲定興這個反覆無常的傢伙,若不是他,豐州不會被攻奪,靈州更不可能失守。當初拿下豐州後,就不該留着這個王八蛋,應當將他一刀砍了,要不然,也不至於有這個傢伙做內應,連破我豐州和靈州了。」
柴紹感嘆着。
李世民早就驚的啞口無言了。
「這麼說,河套之地盡失了?」
「還有郭子和的勝州以及東受降城未失,加起來約有兩萬兵馬。」
李世民搖頭,「有何用?現在問題是河西的李軌已經附秦,羅嗣業又殺到了靈州,靈州南下,便是四塞之蕭關,這是長安西北門戶啊。蕭關若失守,羅嗣業就能直取原州,攻涇州,然後沿涇河谷道直逼長安城!」
這簡直就是一記最兇惡的刺擊了。
這已經不是什麼北疆戰事,這是已經殺到長安城下的心腹威脅了。
「李軌出金城郡東進,便可至會州,然後與羅嗣業會師。或者,他也可以出兵南下,直取隴右。」
不管李軌怎麼出兵,這下李家都將面臨生死關頭。
「李軌雖據河西之地,但其兵馬為精。羅嗣業轉戰千里,也已經兵馬疲憊,雖據靈州,但未必還有餘力南下。何況,蕭關也不是那麼好突破的,這可是關中四塞之一。」柴紹安慰着李世民。
可李世民只是搖頭嘆息。
按常理是如此,可如今是按常理推斷的時候了嗎?
真按常理,他羅嗣業怎麼可能一支孤軍轉戰千里,連奪河套之地呢?真要按常理,柴紹的十萬大軍不可能敗,李叔良的豐州不可能失,靈州更不可能丟。
現在柴紹這十萬北伐軍盡沒,又丟失了整個河套後,關中的形勢已經非常危急了,首先就是兵力嚴重不足,整個關中的兵馬估計也就十萬左右了。
再一個,兵不精將不猛,缺少足夠挑大樑的將帥。
「李軌為何會歸附羅成?難道他不明白,待羅成奪取關中之後,他便會被過河拆橋嗎?」李世民疑惑。
「李軌此人,本就沒什麼本事,眼看天下大勢將定,羅成實力最強,便也就想着去帝號歸附了。」
李世民和柴紹兩個坐在那裏,長吁短嘆。
「你當初怎麼會犯那麼低級的錯誤呢,居然在大利城如此大敗。」李世民忍不住指責柴紹。
「我也沒有料到啊,誰又能想到羅嗣業居然會繞到頡利的背後佔據大利城呢。」柴紹無奈。
「是啊,誰能料到呢,我也沒料到我會在霍邑敗的那麼慘。」李世民苦笑。
良久。
李世民問,「叔良和德良呢?」
「在另一個營地。」
六月下旬。
秦軍主力依然在圍攻雁門城。
初九,雲中郡牛皮關一千守軍已經折損過半,人人帶傷,可沒有人投降。頡利派出的突厥軍發起一輪輪猛烈的進攻,城關最終被攻破。
城中守將死戰到底,城關破了,就巷戰。兵器斷了,就拿拳頭砸。
他們戰至最後一人,直至全軍盡沒。
戰後,突厥將領震驚發現,他們費了一個多月時間終於拿下了牛皮關,可為了奪取這座千人把守的關隘,他們前後卻折損了三千餘人,耗費了無數箭支。
氣憤的突厥將領下令,焚毀牛皮關,同時把所有守軍的屍體收集,以土和屍在關城下築起一道京觀。
六月十三,恆安軍鎮失守。
鎮守軍鎮中的兩千守軍,全軍覆沒。
十五日,雲中郡城也岌岌可危,城中五千守軍,此時能站着的只有不到兩千,而城中的軍民也傷亡數千。
為了守衛這座城池,軍民一心,誓死守衛。
十六日。
突厥軍再次強攻,東城西城多次被突破,但最後還是被劉弘基和尉遲亮給趕了下去。
天光將盡的時候,雲中郡的東北方向,出現了一支軍隊。
落日餘暉之下,旗幟鍍上了一層金光。
那光茫中,紅色的旗幟上大大的秦字那麼顯眼。
鄧率領的八千奚契輕騎前鋒,終於在穿行了五百里長城山道後抵達雲中郡。
八千輕騎列陣緩緩逼近,那秦字大旗高高飄揚。
突厥人吹響了收兵撤退的號角,緩緩後撤。
一支突厥騎兵向援軍迎來,最終將援軍攔在雲中城東北二十里外的紇真山下。
劉弘基站在殘破的雲中城牆上,看着那飄揚的赤旗,拍着尉遲亮的肩膀,「老夥計,快看,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尉遲亮躺靠在城牆上,想要站起來,可渾身無力,他滿身傷痕,老傷未好,又添新傷,這一場大戰,早已經脫力了。
「真的嗎,援軍到了?」
「能看到是誰帶援軍來的嗎?」
「從紇真山那邊來的,看旗號好像是奚契的藩軍,應當是咱們的紫面天王趙貴到了。」
尉遲亮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娘的,還以為老子這次要交待在這裏了呢,想不到咱命硬,閻王爺還不肯收,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