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尖銳的電話鈴聲把郭客從睡夢中驚醒。
「郭客,我媽……我媽暈倒了,你快點下來!」
張小冉慌亂而急促的聲音讓郭客猛的一驚,匆忙在身上套了件衣服就奔出門去。
踹開張家的房門,客廳內一片漆黑,只有張小冉的房間裏有着暗淡的光暈。
房間裏李阿姨已經癱倒在地,張小冉也從床上爬到了地上,正在滿臉淚水的哭嚎、眼中儘是無助和驚恐。
「小冉,你別激動,我們先送阿姨去醫院。」
郭客彎下腰,壓下心有的慌亂「張叔哪?給他打電話了沒有?」
「我爸上夜班,還沒回來。」
張小冉大哭着開口,雙手抱着李阿姨不停的呼喊,奈何懷裏的人始終雙眼緊閉,昏迷不醒。
「怎麼了?」
睡意朦朧的余小曼也被驚醒,來到下面看到這一幕只覺渾身一涼,雙手猛的捂住嘴巴。
「小曼,你推着小冉,我先帶李阿姨上車。」
郭客抱起李阿姨朝外奔去,他腳步急速,上半身卻穩如泰山,絲毫不見晃動。
片刻後,車輛發動,四個人急沖市醫院。
忙碌從深夜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中午,病床上的李阿姨才睜開眼睛,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而在過道里,張家父女卻是臉色慘白,眼露驚恐,身軀搖搖欲墜。
「慢性白血病,現在已經進入加速期,隨時都有可能進入急變期,情況很不樂觀。」
醫生摘下口罩,眼帶遺憾的看着面前的這對父女。
張叔年齡不大,卻已經頭生白髮,一臉的憔悴,女兒坐着輪椅,衣衫單薄。
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是一個不算富裕的家庭。
關於白血病,也就是血癌,醫生已經講了很多,話里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勸他們放棄治療,準備後事了。
「為什麼?為什麼?」
張叔雙眼呆滯,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病情報告單,似乎仍然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病人應該從事過冶金行業的工作,體內有重金屬中毒的症狀,這種情況長期殘留,就有可能誘發白血病。」
醫生嘆了口氣,帶上口罩「如果是早期,提前發現的話,其實還有得救。」
「我說過要做體檢的!我說過的……,她偏偏心疼錢!」
「嗚嗚……」
張叔雙手抱頭,緩緩蹲下身子,一個大男人在那痛哭,柔弱的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至於張小冉,早已雙眼迷茫,似乎已經生無可戀。
生活,對某些家庭來說,就是一場接着一場的磨難。幸福的家庭可能不會永遠都幸福,但不幸的家庭,往往很可能會越來越不幸!
不遠處,余小曼側過身子,不忍再看,只是臉頰上已經滿是淚水。
他人的悽慘,也讓她憶起了自己的不幸。
「你回去吧,我在這裏陪陪他們。」
郭客長呼一口氣,拿出車鑰匙,朝着余小曼開口「鑰匙給你,慢點開。晚上,我有可能不回去了。」
張小冉和李阿姨兩個人都需要照顧,各種檢查、跑腿,也不是張叔一個人可以忙的過來的。
車是余大叔留下來的,而余小曼則和郭客一樣,都在生日那天得到了駕駛證當做的生日禮物。
看着余小曼拿着鑰匙離開,郭客微眯雙眼,腦海中想起昨日蘇瑜打來的電話。
「郭客,你最近注意一下小曼。」
蘇瑜的聲音帶着罕見的凝重,也讓郭客不得不認真起來。
「怎麼了?」
「這兩天,小曼在從老胡那裏了解一個叫張超的人。」
老胡是蘇瑜在渾欒市的關係,郭客手裏也有他的電話,生意做得也不小,在渾欒市也有些權勢。
「張超?」
郭客托住下巴,想起某個被他一巴掌扇飛的路人。
「對!據老胡說,這個張超在你們那裏很有能耐,招惹到他會有很大的麻煩。」
蘇瑜在電話對面點頭。
她本以為有老胡照看,小曼在那邊不會有什麼問題,想不到她要招惹的人,連老胡都不敢多談。
「我懷疑,我姐姐的死,很可能和這個張超有關,小曼估計是想報復他!這孩子……」
「我知道了。」
郭客捏住手機,靜靜點頭。
「郭客,你一定要看好小曼,讓她不要一時衝動。我現在脫不開身,等過兩天高考結束,我就趕過去把她接來。」
蘇瑜隻字不提報仇的事,顯然也是對張超束手無策,她們家就算有些手段,也都在南方,在渾欒市根本施展不開。
況且,作為生意人,最不願意招惹的,就是那些目無王法的亡命之徒。
「你放心,小曼不會出事的。」
合上手機,郭客側首,在他房間一角,有着一個微微鼓起的包裹,和那柄失而復得的長刀。
下午五點,龍城會館的停車場裏已經擺滿了各種價值不菲的豪車。
一位位渾欒市上層人物接連出現在會館之中,彼此熱情的打着招呼。
與底層百姓自掃門前雪的情況不同,這些把持着渾欒市經濟、政策的人物,更為團結。
圍繞着為民集團、孫為民,他們擰成一股繩,裹挾着上百萬的百姓,與朝廷某些內部大員聯繫緊密,形成一個看似分散,實則牢不可破的整體。
曾有很多人妄想打破這個利益集團,但每每都是撞得頭破血流,而對方卻是絲毫無恙。
會館一層的大堂有專人接待,一位位西裝筆挺、打扮靚麗的男男女女相攜入內,參加着這場專為歡迎欽差賈大人而來的晚宴。
燈光璀璨,各種來自世家各地的藝術品點綴其間,牆壁的繪畫、腳下的軟毯,都讓這座會館充斥着一股高貴、典雅的氣息。
一瓶瓶耳熟能詳的高檔酒水隨意的擺滿桌面,由數百廚師精心配製的吃食琳琅滿目,各種糕點、瓜果更是精美而又新鮮香甜。
優美、舒緩的琴聲輕輕響起,伴隨着廳中的舉杯換盞,低聲言笑,彰顯着男士的風度翩翩,女士的靚麗多姿。
三樓以下,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彼此來往頻繁,四樓則多出了許多沙發、桌椅,可供人坐下歇息,慢慢商談。
而五樓的單間之中,則有着真正把持城中諸多要害的達官顯貴。
「賈大人,這位就是張超,這家會館的現任老闆,是位很有能力的年輕人。」
孫為民虛指推門而入的張超,大聲朗笑着做着介紹。
端坐主位的賈正是一位相貌剛硬的中年男子,眼神犀利,當下盯着張超微微額首。
「張老闆,好本事,年紀輕輕就有了這番事業,以為前途不可限量啊!朝廷目前就需要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他的聲音雄渾有力,帶着股威嚴,讓人下意識的躬身細聽。
「賈大人過獎了!」
張超面色紅潤,心潮澎湃,他初下山,也曾想過要出人頭地,但誰能想到,機會竟然來的那麼快?
穩了穩神,他才朝着四方拱了拱手「張超能有今日,全賴孫老闆提攜,府尹大人的開明,如沒有兩位在,哪有小子的今天?」
「哈哈……,張老闆客氣了,您的能耐,我是見識過的,以後的日子,我們衙門還要多多仰仗你哪!」
衙門的宋司長咧嘴大笑,上前攬住張超,一副親如兄弟的態度。
「坐吧,招呼人的事交給下人去做就行了!」
孫為民擺了擺手,當即就有人在長桌最後,添上了一把座椅。
這把座椅,就象徵着張超以後的地位。
按理來說,他是不夠資格的,但孫為民開口,自然值得這一個座位,一如當年的豹子頭。
「謝孫老闆!」
張超再次拱手,眼中更是帶着股感激。
「陸大人,陸大人,拜託拜託!」
就在這時,門前突然響起嘈雜之聲,聲音不大,卻讓向來喜歡安靜的欽差賈大人微微皺眉。
「怎麼回事?」
府尹夏圖察言觀色,當即冷聲開口。
「咣當……」
門被人從外面撞開,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男子當即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陸大人?」
張超起身,臉色陰沉的看向其中一人「這人是誰?竟敢糾纏陸大人?」
兩人之中,其中那位有些禿頂的男子卻是路政司的司長陸鳴。
另外一位,卻是無人識得。
「步勝,你給我鬆手!」
陸大人猛地一抖手臂,這邊廂另一人一看屋裏那麼多人,其中更都是自己熟知的大人物,也是心中驚慌,不敢繼續糾纏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
夏圖掃了掃兩人,冷聲質問陸鳴「身為朝廷命官,竟然沒有一點風度!」
他不知緣由,也不認識那名叫步勝的男子,只得把怒氣往陸鳴身上發作。
「府尹大人……」
陸鳴臉色一僵,還未等他解釋,那位步勝已經顫顫巍巍的開了口。
「欽差大人,府尹大人,孫老闆,我其實也不想打擾諸位,只是生意難做,實在是沒有辦法。」
「哦!」
賈欽差眉毛一挑,輕聲開口「身為朝廷官員,自是要服務百姓,步老闆生意有什麼難做,儘管開口。」
「這……」
步勝語聲遲疑,悄悄看了看身旁的陸鳴,卻見對方也是一臉漆黑,眼睛似有惶恐流露。
「賈大人,您遠道而來,舟車勞頓,這點小事,交給下面的人處理就行了。」
夏圖側首輕笑着開口。
「哎!我坐汽車來的,睡了半天,有什麼勞頓的?」
賈正一開口就頂的夏圖一臉僵硬。
「況且,事關百姓,就沒有小事,我身為朝廷命官,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夏大人你說,是不是?」
「呃……,是,是!」
夏圖強笑。
「聽見了吧,步老闆,有什麼問題,儘管說,只要合情合理,我們自然會為你處理。」
賈正的話,給了步勝些許信心。
當下躬了躬身,小聲開口「我叫步勝,是萬通物流在渾欒市的負責人。因為最近這段時間公司的車繳費太多,所以想讓陸大人通融通融。」
「什麼通融?」
陸鳴大怒「你自己的車違規上道,該交多少就交多少,要是都像你這樣通融,我們工作還做不做?交通什麼時候才能順暢?」
賈大人皺眉「步老闆,你這要求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我覺的你還不如把心思放在如何整理自己車隊身上。」
「大人,不是這樣的啊!」
步勝哀嚎一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我們一開始是好好開車的,可陸大人在我們要過的街上多安了十幾個攝像頭,這一罰都是十幾倍的罰啊!而且,超重、超載,每天的檢查,陸大人的規矩也不公平啊!」
「胡說!」
陸鳴怒吼「你哪隻眼看到我按攝像頭了?你去街上看看,那個攝像頭不符合路政規劃?」
「是,攝像頭現在是沒了!」
步勝也是急了,跪在地上朝着他大吼「那還不是我答應了你行的那什麼包月的辦法,一個月一輛車五千的包月費?還有我公司里那些人,都找你的人上的崗,這才撤的攝像頭?」
「姓步的,你別亂說啊!我……我告你誹謗!」
陸鳴明顯慌了神,一隻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步勝,氣勢顯得有些外強中乾。
步勝氣急上頭,繼續不管不顧的大吼「這也就罷了!一個月五千就五千,但你三天兩頭提價是什麼意思?半年不到,你就提到八千,我們公司上上下下,現在都是給您陸大人打工的了!」
「彭!」
坐在上手的夏圖猛的一拍桌案,大吼出聲。
「夠了!」
場子一靜,似乎就連空氣都靜滯了一般,良久無人發聲。
最後,還是孫為民輕輕一笑,朝着欽差賈正拱了拱手,打破寂靜「賈大人,這件事您看?」
「依我看。」
賈正眯眼,看向陸鳴,聲音一厲「陸大人這個路政當的可是失職的很!」
「欽差大人!」
陸鳴身體一晃,『撲通』一聲跪在步勝身旁,神色慌張「您別聽他胡言亂語,他……他這是誹謗、誣告!」
「欽差大人,我可以為我說的每一句話打包票!」
步勝則是一臉狂喜,興奮的大叫「我手裏,有着陸鳴這半年來交給我的收據。」
「哦!」
賈正面色不變「是嗎?」
「是啊,是啊!」
「彭!」
再次一聲巨響,卻是賈正一手拍在了桌案之上。
「大膽刁民!竟敢行賄犯上、腐蝕朝廷基層官員!朝廷這些年之所以政令難行,為何?難在基層官員無法行之有效,又為何?就因為有你們這些人存在!」
只見他猛然起身,滿面怒氣,雙手狂舞着大吼「你們這些腐蝕朝廷基層官員的不法奸商,才是政令施行的最大敵人!」
「宋司長。」
「在!」
「拉下去,好好審審,看看他還禍害過我們多少的朝廷官員!」
「是!」
宋司長一招手,當即就有兩人圍了過來,一左一右夾住步勝,拉出門外。
而至始至終,步勝都是雙眼大睜,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
只有在被拖出門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才是一軟,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渾身再沒一絲一毫的力氣,雙眼只剩下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