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西郊,欒城河。
二十年前,這條河流還清澈見底,映照日月,是附近居民漿洗衣物,周圍孩童玩水嬉戲的常來地方。
不過隨着最近這些年城市工業化的發展,排出的廢水填滿河道,整條河的河水早已經變成漆黑一片。
再加上周圍居民隨意拋棄的垃圾,環衛處理的不上心,直接導致河面上常年漂浮着一層五顏六色的廢棄物。
膠袋、易拉罐、啤酒瓶、廢紙、各種各樣無法辨識的生活垃圾躺滿河面,會同下面的污水,一起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迎風一起,傳遍周遭數里,不知遭了多少人的謾罵。
時至中午,天色暗沉,黃色的隔離帶早已沿着河道拉開,十來位頭戴口罩的警員正在這處河灘忙碌不停。
分管刑偵的王隊長蹲在泡的發白的三具屍體旁邊,來回審視着屍體上傳達出的信息。
「王隊,怎麼樣?看出什麼沒有?」
陳歌接過遞來的口罩,一邊皺着眉往臉上套,一邊開口詢問。
「這兩人在咱們衙門裏有記錄,市三區有名的混混,有過幾次打架鬥毆的經歷。」
王隊沒有回頭,只用手指指向腳下的其中兩具屍體。
這兩具屍體都是男性,年紀應該在三十歲左右,雖然屍體長時間落水,被泡的發白髮脹,但依稀能夠辨認他們生前那健壯的體格。
「身上的傷口都是刀傷,最少是被八個人圍攻,下的是死手,你看這裏,頸動脈、心臟,都有刀口劃痕。」
王隊雙手在屍體上來回比劃。
「下手夠狠,這種人可不多。」
「那這位是什麼情況?」
陳歌一指另外一具屍體,她雖然年輕,但跟在她父親身邊,也是久經這種場景,面對死屍毫無懼色。
她所指的,是個女屍,身材肥胖,長相普普通通,放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那一種。
但這女屍身上的傷痕卻是與眾不同,也是因此吸引着陳歌的注意力。
「這個人的身份正在查。」
王隊輕輕抿了抿嘴,眼神變得凝重。
「這人生前肯定遭受了嚴刑拷打,而且看她身上的傷痕印記,絕不是一兩日的時間留下來的,最少也經過了半個月!」
「你看,她手腕、腳腕這裏,都有很深的勒痕,看來應該是一直被人拘禁在某個地方。」
「無法無天!」
陳歌牙關緊咬,口中發出怒吼。
「小陳,渾欒市絕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人命,在這裏真的很不值錢。」
王隊搖了搖頭,無奈的嘆了口氣。
每個月,渾欒市都有數起人命案子,這還是放在枱面上的,不為人知的,更多!
「王隊,查到了!」
不遠處一位警員抱着台筆記本奔了過來,把其中一個文件調出來。
「應該就是她!」
衙門裏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人設檔案,顯然這位女屍的身份也不普通。
低頭看去,果不其然。
黑白照片下,是一位嫌疑人的檔案。
性別:女
姓名:顧長雲
欒城本地居民,長富大廈縱火案的重大嫌疑犯,曾因販賣人口進過監牢,目前的身份是在逃人員。
「長富大廈縱火案!」
看着面前的這幾個字,王隊長的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瞬間的恍惚。
「十年前的那個案子。」
「我聽說過這個案子,據說渾欒市還因此發現了了一位傑出人物。」
陳歌伸過頭來,輕輕開口。
「傑出人物?你說的是那個叫郭嘉仁的無名英雄吧?」
口罩下,王隊長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表情,也不再言語,扭身又朝着地上的屍體看去。
「一個失蹤的犯罪嫌疑人,被人拘禁在一個地方嚴刑拷打,是為了什麼?」
他口中小聲嘀咕,同時探手在屍體肩頭捻起一條黑糊糊的線條。
白色的手套上,這黑糊糊的東西分為鮮明,刺鼻的味道,就算隔着口罩依舊讓人反胃、隱隱欲吐。
「小秦,這東西你認不認識?」
隨着王隊長的一聲高喊,旁邊一位年輕警員就放下手上的動作走了過來,只是掃了一眼,他就給出了確定答案。
「是化工廠的殘留物。」
「上游有化工廠?」
陳歌抬頭,朝着河流的上游看去,林木深處,儘是黝黑一片。
「有,而且不止一家!」
小秦搖着頭,嘆着氣。
「你以為渾欒市的天氣一直都是現在這樣的嗎?還不是這些化工廠亂排亂放的後遺症。」
「我記得這幾年化工廠的排污措施都有了改進。」
王隊長一手摩挲着下巴,輕輕開口。
「沒錯!」
小秦雙眼一亮。
「根據最新的環保標準,污水裏不能出現這種化學殘留物。除非,他們根本沒按要求改進淨化設施!」
「淨化設備很花錢吧?」
王隊長問道。
「很花錢!」
小秦點頭。
「但罰的更狠!所以大部分還是裝了,就算是裝個樣子,但也不會排出這種東西。沒裝的大部分都是小工廠,去年都給罰的關了門,除了……」
「除了什麼?」
「除了富力化工!」
「哦?」
王隊長眉頭一挑,隨手扔掉手中東西,冷冷的開口。
「那就查一下這家化工廠。」
「這個……,怕是有些不方便。」
小秦卻是有些遲疑。
「怎麼?」
陳歌皺眉。
「難道他們還敢阻攔衙門執法不成?」
「這還真有可能。」
小秦苦笑。
「富力化工曾經可是咱們市的明星企業,代表着咱們市的形象。它的現任老闆王仁關係也很硬,這幾年交的稅也夠多,上面怕不會同意咱們查它的。」
「配合調查,應該沒問題吧?」
王隊長皺眉。
「富力化工王仁?沒聽過啊!」
「富力化工原來不是這個名字,原來是叫『為民化工廠』,是為民集團的資產,後來賣給了王仁,不過為民集團現在仍然佔着一部分股份。」
「為民集團?」
王隊長口中嘀咕了兩句,神色陡然一暗,精神都變的有些頹廢。
擺了擺手,他意興闌珊的開口。
「報上去,先試試吧。」
在他身後,陳歌眉頭微皺,到了現在,她才發覺,似乎三叔家的影響力遠比自己想像的大得多。
******
屋頂的燈泡常年未曾更換,表層已經多了一層黃褐色的物質,燈光橘黃、暗淡,更是隨着不穩的電壓時不時的閃爍兩下。
破舊的四方桌,飯菜的油漬早已滲入桌面,即使再怎麼擦拭,也抹不去那層油光。
板凳經過多次釘補,四條腿早已不是原來的摸樣。
牆壁上的貼紙,是幾年前的報紙,幾張明星海報,被定在入眼可及的地方。
這是郭客的家,雖然破舊,卻溫馨舒適。
燈光下,人影晃動,『咔嚓……咔嚓……』的聲音不停的從郭客的手中傳來。
堅韌的人造皮革一片片的落地,不大一會,巴掌寬的一段皮帶就從他的手中修剪而出。
放下剪刀,拿起針線,把一段段的皮帶連接在一起,縫上釘扣,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精神全神貫注。
堅硬的皮革,在他的針下被輕易貫穿,如同破布。
郭客打算做一個皮扣,系在身上,然後把刀扣在皮帶上。這樣就省的用布條勒系,浪費時間,還不雅觀。
前幾天,他在一個垃圾桶里撿到了這幾塊廢棄的皮革,就有了這個打算,今日正好抽這個時間完成它。
作為一個孤兒,身無餘糧,衣服上的縫縫補補都是自己動手,郭客的手藝算不上好,但足夠完成任務。
咬住線頭,打上死扣,來回拽了拽,這條由四段顏色各異的皮革組成的皮帶就告一段落。
「郭客,你真厲害!」
咧嘴笑着,自我誇獎了一句,他又拿出些漆料,準備給皮帶塗抹一層,要不然太過難看,拿出去也丟了自己蒙面怪俠的面子。
「嗡……嗡……」
桌上的手機嗡嗡作響,打斷了他的動作。
「你好!」
「郭客嗎?我,周明志,你還記得嗎?」
對面傳來的聲音有點嘴角露風,不是怎麼清晰。
「哦,是你啊。」
郭客點頭,把電話夾在脖子,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在皮帶上塗抹着黑糊糊的漆料。
太過艷麗,不符合自己低調的習慣。
「余先生說,東西在你手裏。」
電話里繼續傳來聲音。
「沒錯,你在哪裏?我給你送過去。」
郭客手上一頓,眼神的餘光掃向不遠處的一張內存卡,那是昨天他在大富豪的戰利品。
「李記茶樓,你知道這個地方吧?」
「知道,余大叔常去。」
半個小時之後,已經續了兩壺茶的周明志終於見到了氣喘吁吁的郭客。
首次,他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輕人。
貧窮!
這是郭客給他的第一印象。
亂蓬蓬的頭髮,是因為洗頭的時候不常用洗髮液,導致發質受損,不在柔順。
襯衣上的廣告字說明這是某家商場的附贈品,即使如此,那字樣也被經常漿洗而顯得模糊不清。
身上的長褲絕不會超過三十塊錢,布樣更是十幾年前流行的土黃色,如今幾乎很少見到。
黑色布鞋下面的那層橡膠不見蹤影,只剩下薄薄的兩層鞋底,怕是走在路上都會硌腳。
清爽!
這是郭客給周明志的第二個印象。
頭髮很亂,但卻很乾淨,髮絲上沒有油,身上也無異味。衣衫雖破,卻洗的很乾淨,並沒有沾染污垢油膩的窩囊。
尤其是年輕人身上的那股精氣神,充滿着朝氣,明亮的雙眼更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純真。
這是一個一見就讓人生出好感的年輕人。
「郭兄弟,咱們又見面了。」
周明志站起身子,朝前伸手。
「坐!」
「哦……,周大哥也坐。」
郭客略顯侷促的開口,不善言談一直是他的缺點。
笑着擺擺手,他有些好奇的指了指對方高高鼓起臉頰,難怪說話露風,看樣子傷的可不輕。
「周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被人打了。」
周明志苦笑一聲,他這算是遭了無妄之災。
「你們渾欒市實在太亂,我只是旁邊路過的,都能被人揍一頓。」
「呵呵……,習慣了就好。」
郭客笑着開口,無視對方翻着白眼,從身上掏出一張內存卡遞了過去。
「余大叔要我取的東西。」
這是一張16g的內存卡,能夠保存不少東西,被余大叔藏在了某位女士的鞋後跟裏面。
「裏面的東西,你看了吧?」
周明志從身後的包里掏出架照相機,把內存卡塞入裏面,細細觀看起來。
「看了……」
郭客臉一紅,那裏面的激烈場面,說實話給了他很大的衝擊,難怪余大叔一般不讓他碰有關外遇的案子。
十七歲的少年,在某些方面還缺少經驗。
「鄭叔哪?」
「鄭前輩……」
周明志聞言一僵,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臉色更是漸漸變暗。
「其實今天我來,除了拿回這件東西之外,還有件事希望余先生幫忙,只不過……,哎!」
「哦,余大叔最近沒辦法接活。」
郭客點了點頭。
「那個……,郭客,你還認不認識這裏其他信得過的偵探?最好是能打的,一個打十個的那種。」
周明志眼珠轉動,把聲音壓低,小聲開口。
「周大哥要做什麼?一個打十個,周大哥以為這是電影啊!能一對三的都是高手了,還得是空手的情況。」
郭客一臉無語。
不過,一個打十個,對別人來說很困難,對他來說卻算不得難事。
「……」
周明志張了張嘴,無奈得嘆了口氣。
「周大哥有心事,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別看我年紀小,但幹這一行,也有幾年了。」
看對方一臉糾結,郭客主動開口詢問。
「這個……」
周明志皺着眉,思考了半響,似乎才下定了決心,一臉凝重的朝着郭客看來。
「我懷疑,鄭前輩出事了!」
「嗯?怎麼說?」
郭客神情一凝。
「這次我們來渾欒市,其實是暗中查探富力化工污染違法的事。但就在前段時間,我們的進展剛剛有了突破,鄭前輩卻突然就不見了!」
周明志臉色陰沉,十分難看。
「所以,我懷疑,是富力化工的人,把鄭前輩給非法拘禁在什麼了地方!」
「上報衙門了嗎?」
「我沒有證據,報了警也沒用,況且,富力化工背靠為民集團,就算是衙門的人怕也不敢得罪。」
周明志搖頭。
「一點消息都沒有?」
郭客皺眉。
「那倒也不是。」
周明志搖了搖頭,繼續開口。
「鄭前輩最後給我的消息,是在富力化工下面的一家運輸站附近,那家運輸站不怎麼常用,但安保卻很嚴密,所以……」
「所以你懷疑,鄭叔就被他們困在那裏?」
郭客開口。
「有很大的可能!」
周明志狠狠點頭。
「這樣啊!」
郭客點頭,沉思片刻,朝着周明志看去。
「這件事,余大叔不能出手,但我能!」
「你?」
「怎麼?周大哥信不過我的實力?」
郭客輕輕一笑。
「我跟着余大叔三年多,自問還是有些經驗的,況且,事到如今,現在你還有別的選擇嗎?鄭叔如果真的出事,時間還能拖嗎?」
「……,說的也是!」
周明志無奈得點了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
「那個運輸站在哪裏?」
「城外欒城河上游。」
「那我們就去那裏找人!」
「什麼時候?」
「現在!」
「不做些準備嗎?」
周明志有些不放心。
「用不着。」
郭客一臉自信的搖了搖頭。
周明志張了張嘴,看着面前蠢蠢欲動的少年,突然覺得自己有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