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有些東西,是我們師門裏的秘傳……「陸立海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提得很不合時宜,聲音越來越小,」傳媳不傳女的……「
」哇,這個年代了,還有這種事情!」榮顯的表情里只有驚訝好奇,接着他又雙手合十地哀求,「我可以在旁邊看看嗎?我用命保證不外傳!」
「這……」陸立海看了許問一眼,又看了看另一邊的藍一珉和專家們,「老闆不是行內人,肯定沒問題,有關係的人就……」
有榮顯撐腰,這事就好辦了。
最後定下來班門的人做活的時候,只能有榮顯和許問在旁邊看。
這兩人跟項目關係密切又不是做這一行的,最關鍵的一個是有最終決定權的大老闆,一個跟陸立海關係好。
其實蘇進現在並不算是完全的行外人,他本來想主動迴避的。結果反倒是陸立海主動提出來讓他留下。
他其實也有些感覺,他們常用的習慣的那套東西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有點行不通了,許問現在相當於是他們對外的一個通道,必須得要他在場,他才能安心。
不久李經理再次接到電話,有輛車靠近了這裏,是陸遠到了。
李經理招呼對方讓車直接開過來,沒過多久,一輛灰撲撲的小皮卡開了進來。
藍天碧水配着破舊的皮卡,顯得很不協調,陸立海慚愧地說「咱們圖方便,配的全是小皮卡小麵包車,不太好看哈哈哈……」
「畢竟行業不一樣,實用最好。」許問平實地說。
「這種車是不是可以拖上全部家當,一路流浪?」榮顯眼睛很亮,又不知道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許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竟然說的是真心話。
這個少年……
只能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有各人的煩惱了。
陸遠從車上下來,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頭髮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遮住眼睛,顯得有點陰鬱。但即使這樣也看得出來他長得挺帥的,嘴唇薄薄,像刀鋒一樣。
「這你兒子?完全不像你生出來的。」榮顯用手遮住眼睛,興致勃勃地說。
「我年輕時候也是有很多姑娘倒追的。」老闆活潑親切,
陸立海也輕鬆了一些,笑着說。
榮顯的目光非常刻意地留在他的頭頂上,又看向陸遠,嘀咕說「那姑娘可真倒霉,而且我聽說禿頭會遺傳……」
許問正在看陸遠,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這人地中海式禿頭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陸立海摸摸自己的頭頂,嘿嘿兩聲,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陸遠走過來時,有點莫明其妙。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向陸立海點了點頭。
陸立海面對自己兒子,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他對陸遠說「差不多就是我電話里說的那樣,一會兒你要把我們要用的那五種榫卯做出來,那邊有專家檢查你做出來的東西。符合標準,就按咱們的來。不符合……」陸立海攤攤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沒問題。」陸遠言簡意賅。
陸立海介紹完,陸遠就問「東西在哪裏?」
一副馬上要開始的樣子,連跟許問和榮顯打招呼的意思也沒有。
陸立海抱歉地向這邊笑笑,拉着他過來介紹人。陸遠肉眼可見的興趣缺缺,目光不斷看向另一邊的工具和木料。
「你頭髮為什麼這麼長?」榮顯出人意料地開口問。
「懶。」榮顯問得很突然,陸遠回答得快而直接,想都沒有想過。
「你玩過樂高嗎?」榮顯瞬間換了一個話題,完全看不出有什麼聯繫。
「樂高是什麼我不知道。」陸遠還是秒答。
「沒童年啊你。」榮顯搖頭。
陸遠閉嘴不說話了,甚至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陸立海無可奈何,說「既然來了那就趕緊開始吧。」
「嗯!」陸遠如釋重負,快步走向那邊,陸遠回頭抱歉地說,「陸遠他就是這個樣子,有點軸……」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榮顯連連點頭,苦口婆心地說,「小孩子太孤僻會被其他孩子排擠的,當家長的要好好引導啊。」
「是是是。」榮顯這樣子有點可愛,陸立海笑着答應。而許問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到了陸遠那邊,他向那邊走了幾步,專心地看着。
陸遠年紀雖輕,動作卻很熟練老道。
他首先拿起那幾段杉
木,一個個檢查,用手撫摸,用工具在上面敲打,最後選出兩段放到一邊。
然後他開始檢查那些工具。
「阿爸,這些比我用的好。」檢查完,陸遠轉頭,非常耿直地說。
「這可是家傳的寶貝,等你老子死了就傳給你了!」陸立海沒好氣地說。
「哦。」陸遠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老爸,有些失望,「還得好久吧。」
「為了一套工具你就盼着你爹我死嗎!」
「那不至於。」
陸立海非常無奈,榮顯笑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許問注意到的卻是陸遠接下來的動作。
他拿起斧子,開始去除杉樹的樹皮。
陸遠的動作快而熟練,每一斧下去,就有一條樹皮應聲而落。
樹皮是棕褐色的,木肉是淡黃近白的。每一斧過後,棕不留白,白不殘棕,樹皮和木肉完全被分離了開來。
只這一道工序,就顯出了陸遠極強的基本功。
許問也因此鬆了口氣。
他還擔心陸遠功底不夠做不出符合標準的榫卯呢,現在看來是沒有問題的。
「嘩,爽得丫批,我的強迫症都要被治好了!」榮顯看得目不轉睛,小聲嚷嚷。
高超的手藝活,就是能帶給人這樣的感覺。
「這小子,從小就喜歡這個,鑽在裏面就出不來……」陸立海也在看着自己的兒子,聲音中又是無奈又是驕傲。
陸遠全神貫注,一道接一道工序地往下做。
彈墨成線,鋸木成塊,刨木成鏡,鑿木成卯。
從頭到尾,陸遠都保持着勻速,動作之間沒有絲毫猶豫,非常果斷。
榮顯本來是來看熱鬧的,結果真的看進去了。湖風吹起一根刨花,吹到了他的臉上。他下意識捏住,本來想隨手扔到一邊,結果不知為何捏起它,放到鼻子跟前聞了一聞。
許問完全沒有留意他的動作,他只是盯着陸遠那邊,沒錯過他動作間的每一個細節。
熟悉的混合着湖風傳了過來,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
這時,陸遠一錘砸下,與鑿子撞擊發出響亮的聲音,許問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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