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死不死,姑娘我拜入了老道士門下,我師父又放出話來罩着我這個入室弟子。鬼金羊想要除掉我,又怕遭到我師父毒醫聖的打擊報復,於是煞費苦心地禍水東引,讓我死在三皇子手上。一旦計謀成功,既除了我這個隱患,又激化了太子與三皇子的矛盾,讓三皇子毫無餘地的倒向二皇子一邊,可謂一箭雙鵰。
「只怕三皇子早已與二皇子沆瀣一氣,這對太子殿下頗為不利。」
「倒也談不上多麼不利。」潘公子顯然是怕我因此產生什麼心理負擔,溫言開解道,「三皇子是陛下與皇后娘娘的老么,自幼驕縱溺愛,養成了目中無人、剛愎自利的性子。對此,太子殿下已勸告提點他多次,甚至以儲君的身份略施薄懲,卻是屢教不改。」
難怪三皇子對這個大哥又恨又怕。
潘公子搖着扇子輕嘆道,「此番被罰守陵思過算他逃過一劫……太子殿下有時,還是心軟了些。」
我聽得心中一凜:聽潘公子的意思,三皇子還有更大的把柄握在胖子手中,只是胖子念及兄弟手足之情,不願下狠手罷了。
我努力回憶了一下前世學過的歷史,卻想不起關於三皇子朱高燧的任何描述,這說明此君在歷史上確實沒掀起過什麼大的風浪。
畢竟,作妖也是需要些真本事的。
日子便風平浪靜地過去,我這病懨懨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氣力。
在床上挺屍了一個多月,我痛定思痛,領悟到像我這樣一個惹是生非的姑娘,沒有功夫傍身實在是太過危險,遂畫了個沙袋的樣子,拜託潘公子找人給做了出來,吊在自家庭院之內,強迫自己每日早晚各練半個時辰,找一找前世跆拳道的底子。
此番做法收穫了家人及左鄰右舍瘋子似的目光,反倒是我老爹,在罵了我兩次「瘋丫頭」之後便撒手不管,只道由我折騰去,這輩子嫁不出去他也不再負責。
姑娘我這輩子還嫁不嫁得出去尚不清楚,但我有種真真切切的危機感:之前那個在意我、保護我,總在危機時刻出現的黑騎士,再也不會有了。
前世有首歌唱得好:看不到、找不到、等不到你的hero,為何不做自己只手撐天的shero,我可以為自己赴湯蹈火……
轉眼已是仲夏的時節,七月流火,太陽落下山去卻依舊沒有一絲涼爽。
剛剛練完了拳腳的姑娘我,正掛着滿頭汗珠坐在天井沿上乘涼,便聽大門「吱呀」一響,阿暖和小樹前後腳地進門來。
阿暖來到我冷家不過兩月時光,人已然長高了不少,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水靈動人。
只是,當下這張嬌俏的小臉上,卻滿滿當當地寫着委屈,嘴巴幾乎要翹到了鼻子上。
一旁的小樹將一本《中庸》當扇子搖得嘩啦作響,一邊撥開阿暖沾了汗水貼在額上的散發一邊低聲下氣地勸着:「多大點事兒啊,別生氣了啊乖。」
我在一旁看得有趣:這青梅竹馬的兩小隻日日粘在一起,竟也有鬧彆扭的時候,「臭小子,你怎麼得罪阿暖了?」
「我哪裏會得罪她呦!」小樹十分委屈地辯解道,「是阿暖去集市買菜買鹽,那鹽鋪老闆一罐鹽問她要8文錢,阿暖明明記得上個月賣鹽才3文錢而已,覺得鹽鋪老闆訛她,又苦於不會講話沒法跟那老闆論理,才氣悶成了這個樣子。」
我望着阿暖一張小臉氣得通紅的樣子,只覺這姑娘短短几日已有持家主婦的風範,日子精打細算得叮噹響,實在是我冷家之福。
「小樹說得對,不是什麼大事。」我從錢袋裏摸出一小塊碎銀子放進阿暖的手心,「去買上他三五罐鹽回來,莫讓那鹽鋪老闆小看了你!」
女兒家便要富養,這是上輩子的哲理。況且在姑娘我這一年的苦心經營下,冷家早不是那般一窮二白的境地。
然阿暖看看手裏的銀子又看看我,一副看「敗家子」的神情令我心中着實不爽:「幹嘛?」
阿暖皺眉想了一想,沖小樹比劃了幾個手勢。
「阿暖問你,買私鹽行不行?私鹽便宜的多,質量也不差。」
「不行!」我一口否決,「無論販賣還是購買私鹽,都有違法度,依律要罰款杖責。況且私鹽製作工藝普遍不達標,含有過量的礦物元素,長期使用對健康危害極大。」
小樹不明覺厲地跟阿暖對視一眼:「何謂礦物元素?何謂健康危害?」
我額角一抽,「就是說,吃着吃着,就把人吃傻了。總之,買私鹽不行!」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金陵城的鹽價竟翻了近三倍,實在是不正常。
「確有可疑。」翌日,前來探望我的潘公子搖着扇子沉吟道,「但恐怕不是姑娘所說的,鹽商哄抬物價所致。我大明自開國以來,便實行鹽鐵官營的開中之法,能夠運販官鹽的鹽商,皆經過戶部鹽課司之考察備案,理應不敢亂來。」
我啜了口涼茶:「不是鹽商的手段,難道是供需不平衡的問題?」
潘公子愣了愣,「我雖不曉得姑娘所謂『供需不平衡』為何物,但前日早朝之上,漕運總督何大人向陛下報奏,言大運河高郵段連日水患嚴重,已致多艘貨船翻沉。其中,自然也包括往來金陵的鹽船。」
「這麼說來,的確是因官鹽供不應求導致價格飛漲了?」聽起來似乎頗有道理,但是,「大運河高郵段,為何會驟然出現了水患呢?」
「這……我便不清楚了。」潘公子顯然對我這番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着有些招架不住,「許是夏季雨多,河水漫漲所致吧。」
我報以一個客氣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心中卻暗自搖頭:大運河高郵段正途徑高郵湖,有蓄水泄洪的作用,即便河水漫漲,也不該獨獨高郵段出了水患。
還是那句話:這不科學。
清晨時分,金陵城北的江畔碼頭,一番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
數百隻白帆貨船在江畔一字排開,赤裸着上身的精壯船工口中大聲吆喝着號子,熟稔地裝貨卸貨,碼頭上車水馬龍,車馬來往絡繹不絕而又有條不紊。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江浙一帶自古便有「衣被天下」之美譽,不是浪得虛名。
此刻,一襲白色長衫玉立在碼頭之上的姑娘我,忽然有種詩興大發之感,剛要昂首抒懷吟上一句,卻冷不防被身旁的小螃蟹打斷了靈感。
「老闆,其實我以前挺愛吃螃蟹的。」他正望着一艘漁船上滿艙的魚蝦螃蟹,做一副苦瓜臉,「但自從你給我取了這個什麼『筆名』之後,我就再沒心思吃了……」
我極掃興地瞥了他一眼,卻順着他的方向望見了個稀罕東西:「那船頭旗子上的,是什麼?」
只見那漁船船頭上插着一面白底黑邊的三角形旗,旗上依稀是大口獠牙的怪獸圖案,然畫風頗有些呆萌。
我順勢向遠處望去,竟發現這一排貨船的船頭之上,十有七八都插着這呆萌的怪獸旗子。
這就有點意思了。
「小螃蟹,你去找個船工問問,他們船頭為何要插這麼個旗子。」我舉起衣袖,遮擋着漸漸明烈刺眼的陽光,「我去那邊的茶棚乘個涼……哦,打探些消息。」
碼頭邊的茶棚,是供往來的船工喝茶修整之用,自然十分簡陋。正是清晨時分,不少卸完了貨的船工在這裏吃早飯,茶棚里汗味、魚蝦味混着包子味撲面而來,世俗氣息異常濃郁。
我方尋了個相對乾淨些的桌角坐下要了碗茶,小螃蟹便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老闆,打聽到了,旗子上的東西叫『趴蝮』,乃是避水之神獸,船家們用它來求個航程平安。」
「原來如此。」我望望眼前浮着褐黃色不知名葉子的茶碗,果斷將它讓給了小螃蟹,「既是求平安所用,為何不直接刻在船頭上,卻要插面旗子,一旦遇上大風浪,不是一吹就斷了?」
小螃蟹呆萌地張了張口,正不知如何回答我的問題,一旁正大口吃着包子的精壯船工卻接口道:「小哥兒這就有所不知了,可不是你隨便弄個趴蝮,就能保你一路平安的。」
「為何?這旗子還要開光不成?」
「倒也差不多。」那船工啃着包子隨口道,「這大運河上,就只有淮安太虛觀和揚州平安觀,這兩處道觀求來的趴蝮旗才管用。」
淮安、揚州……我在心裏默默推想了這兩地的位置,正位於高郵湖一南一北,心中愈發疑惑,口中卻故作玩笑道:「聽聞近期高郵水患頗重,這趴蝮神獸,莫非鎮的是高郵湖的水怪不成?」
我此語一出,原本熙攘的茶棚竟陡然安靜了幾分,吃包子的船工更是被駭得噎了一口,十分費力地擠出一句:「你知道?」
我立時抓住了重點:「所以高郵湖果然有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