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話,能輕而易舉地打斷陳沐對大海另一端的暢想。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趙士楨的親兵捂着胯竄入東洋軍府衙門,對陳沐道:「大帥,徐先生和新來的李先生打起來了,趙先生勸不住,讓小的來請您過去做主啊!」
陳沐的腦子像被菲利普的禿頭狠狠懟了一下,空白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徐渭,和李贄打架了?
這可把陳沐嚇壞了,趕忙喊人備馬,帶着親兵一路風風火火地往幕賓別管跑去。
在陳沐意識里,他的幕僚頂樑柱就是趙士楨,一個人能幹八個人的活兒,不但是大明最小力學單位,還是他手下真正幹活的幕僚。
至於徐渭,陳沐是真沒有讓他幹什麼活的打算,政務、軍務,反正他聽見了想插一嘴、干點活就由他去,沒事也不給他安排事,至多是需要給朝廷寫報告專門找來。
這個找還是找到了就來,沒找到或者喝多了就算了,也不強求。
能好好活着就行了,挺有才一人,養着、活着,多活二三十年,在陳沐看來就是他收留徐渭最大的功績了。
這個目標可不簡單,不是讓徐渭混吃等死。
在東洋軍府這些年,儘管還是偶爾犯狂病,但情況已經好了不少。
徐渭平均每年畫二十五幅畫,五年來寫了四十六首詩、二十二篇賦、四十七篇詞、寫給萬曆的公文六表以及創造七本、四套雜劇。
衣食無憂、身無拘束、心胸開闊,高產似那啥。
他甚至還專門讓人把徐渭的作品弄了個合集,印刷拿着沒事就托回國的商賈拿去送人。
好東西徐渭能寫,有意思的東西徐渭也能寫,比方說寫對聯就一絕。
上聯,長長長長長長長;下聯,長長長長長長長;橫批,長長長長。
上聯,手執扇,着冬衣,秀才不識春秋;下聯,攬北權,踏南地,欽差少樣東西。
這將來可都是他陳沐留給子孫後輩的寶貝,越多越好,反正也不是他背。
至於新來的李贄,陳沐也沒有讓他幹活的打算,知道這是個大明朝的思想犯,就尋思着讓李贄在這看見更多原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弄出一套更加進步的、屬於這個時代的思想體系。
這也不是個來幹活兒的。
誰能想,這倆不幹活自個兒打起來了。
氣得陳沐牙根痒痒,倆老頭兒打什麼呀,趙士楨在那站着呢,打他啊,年輕人耐揍,多好!
倆老頭對打,萬一哪個打出個三長兩短,幾百年後高考文綜少背兩頁,國家蒙受多大損失?
他心裏急得狠,主要是擔心這倆都是狠人,對自己狠的人通常對別人也不仁慈,下手黑起來誰說得准。
可着急沒用,這幕賓別館是他選的址,畢竟平時都是幕僚去幕主工作單位上班,當時陳沐也沒想他們這個住所遠近距離上的事,主要看環境。
結果現在可好,他可算知道為啥趙士楨到軍府衙門去的時候經常往衙門裏一賴就是三五天再回去。
有急事是真跑不過來。
一路騎馬跑了十幾里地,剛走到酬畫堂門口,就聽見遠處傳來空靈的笑聲。
過去一看,池塘的小涼亭下,趙士楨撐着魚竿在池塘邊甩着,徐渭與在涼亭中間攥着筆長身而立像是在畫畫,邊上還有個小老頭背手提着小酒壺、探着身子看徐渭畫畫,連帶笑意。
祥和得很。
眼看大帥把懷疑的眼神投過來,報信的趙士楨親兵緊張極了,他看這情景也傻眼了,結結巴巴道:「大帥,剛才真打起來了。」
說着,眼睛還在庭院裏尋找起來,終於找到些許蛛絲馬跡,連忙叫道:「大帥你看,那婢子剛收拾走打碎的杯盤。」
走近了,陳沐也確實發現仨人有點不對勁。
趙士楨從模樣上看是什麼事,徐渭和李贄就不行了。
倆人都頭髮散亂,不過這不重要,他倆本來正常情況走的也是狂野派,在陳沐心裏以什麼樣的造型亮相都不奇怪,但這會倆人衣裳都濕着、頭髮也濕了。
身上還髒乎乎的,腳印、泥印什麼都有,偏偏神態上還跟沒事人一樣。
他們倆老頭兒是太認真了,最早發現陳沐從池塘邊繞過來的還是趙士楨。
眼看陳沐來了,連忙撇下魚竿過來,邊走邊扭頭看亭子裏倆人。
他也知道陳沐滿臉懷疑的來源,離近了行禮後道:「大帥,剛打完,徐先生狂病恢復,倆人就好了。」
「又犯病了?」
『又』這個字眼兒,挺讓人難受的。
其實陳沐也很詫異,他印象里徐渭已經好長時間沒犯過狂病了,怎麼今天又犯病了呢。
就見趙士楨臉上帶着相同的疑惑不解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徐渭,嘆了口氣道:「徐先生一直都挺正常,今天李先生剛來倆人也還挺好,就跟現在一樣。」
「相談甚歡,後來倆人吃着吃着飯,要拿菜做對子,不知道是李先生做出個對子還是徐先生的做的,反正後來一高興,壞事了。」
趙士楨倆手一拍:「起來仰脖兒灌下去小半碗雪酒,重複兩遍那對子,碗一摔就往前走。」
「邊走邊說,原話我忘了,反正那意思就是很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人只要像今天這樣活一天就值了,他吃了魚、所以現在該魚吃他,喊着要報恩就進魚塘了。」
陳沐挑着眼兒往上翻了翻,左右看看硬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頓了頓道:「以前他不就老這樣,也沒人攔,冷水一激靈就舒服了,這回怎麼倆人打起來了呢?」
「李先生不讓他跳啊,使勁拽着攔,徐先生不樂意,倆人就打起來了。」
趙士楨說着一攤手:「學生死命攔也攔不住,大帥別這麼看着我,我真上去攔了,實在攔不住,才讓人去找你的。」
陳沐頓了一會沒說話,看着不遠處涼亭里倆老頭兒的樣,最後無可奈何地笑了,轉而問道:「這李先生,怎麼樣?」
「沒受傷,嗯?哦,大帥說的是宗室大學?」
「我覺得講學肯定行,但他嫌宗室大學沒女學生,說什麼男女都一樣,女子頭髮長見識短是因為整天在家不讓出門,發牢騷想讓朝廷把國內的郡主縣主、郡君縣君都派來聽他講學……他,不會出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