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並不知道他送去麻家港的設計圖將會被趙用賢加以魔改。
他正因這一決策而沾沾自喜,向趙士楨描述着未來的宏偉藍圖,說話間喜上眉梢,聽得趙士楨都打瞌睡了。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跟隨陳沐已有多年的趙書記對自家大帥這點兒藉助官位與影響力調動大明資源來做買賣盈利的手段已經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根本無半分稀奇,基本上任何一個老練的商人站在陳沐的位置上都能把這些事做好,而且沒準比他更能盈利。
但問題出在沒有這樣的人,整個大明只有陳沐一個人融合了遠離政治漩渦的朝廷重臣、指哪兒打哪的常勝將帥、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頭目以及投機倒把謀取暴利的奸商等多種身份。
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永遠摸不清他在想什麼。
任何一個正常人,就比方說麻家港的趙胖子,見到陳沐下達的命令,要給麻家港駐守的上千旗軍穿上羊絨軍服、鵝絨背心和羊毛大衣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太貴了。
產生這個想法以後,每個忠於職守的官員都會去考慮如何在為旗軍保暖保證質量的條件下降低成本,所以趙用賢想到了讓精於織造的漳州、泉州織戶來為他們製作羊絨布料,對吧,麻家港不必招募培訓大量織工,成本就降低了。
雖然降低之後依然非常昂貴,但對比麻家港數以萬計的在籍部落百姓每年大量產出林、牧、漁業的高昂收入,似乎也不是那麼不能承受。
趙士楨呢,他知道這件事後的想法是從西班牙人那敲敲竹槓,想辦法把羊絨、羊毛的購買價格壓低一點兒。
這個想法出現的太自然了。
自然到初初產生便令人後怕,第一個瞬間就已經令趙士楨倍感慚愧,在隨後的幾秒鐘里,他用怨念的眼神盯着滔滔大論的靖海伯,陷入了沉思。
『是什麼讓不諳世事的太學生變成如今逢事言利、不顧大義欺辱鄰國的力學單位,嗯?究竟是什麼?這樣懸殊的改變到底從何而起?』
是陳沐臨時將一個百戶部每人官升一級然後把這一百一十二人擴編為千戶部指派公幹,讓他們訓練三衛旗軍為代價從蘇祿王那換到大量珍珠,轉頭送去南京和揚州說是海外數兩一顆極為珍貴,並搞起飢餓營銷為南洋軍府賺取暴利時被影響了嗎?
是的。
是用三船貨物從葡萄牙人那換到馬六甲和獅子國的駐軍權力就在所有人都為之鼓掌,為南洋軍府今後可以去馬六甲另一邊自由貿易而振奮欣喜時卻從陳沐口中聽到他的真實意圖是在馬六甲設立稅卡的時候嗎?
是的。
是任職幕僚後才知道原來除了陳沐嫡系,其他地方的都司改換軍備都要用數倍乃至十餘倍的原料才能換到嶄新軍械並且所有軍官還樂此不疲地認為自己賺到了麼?
是的,是的……沒錯,就是因為陳沐。
聽聽他在說什麼吧!
當趙士楨聽到陳沐打算在將來為九邊將士從薊鎮開始普及質量好、保暖強的羊毛軍衣後,徐渭提出這樣的成本是朝廷所不可接受的,他們居然從陳沐臉上看到愕然。
接着北洋重臣說出口的四個字好像當頭棒喝:「什麼成本?」
那淡然的神情、不似作偽的驚訝,仿佛他在議論的不是每名旗軍較之棉衣貴出六倍的新式冬裝軍服,而是一匹三錢銀子的白棉布一樣。
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從西班牙要羊毛,成本當然應該出在西班牙人身上。」
趙士楨以極快的速度抬起手來打斷陳沐的話,眨巴眼說道:「沒懂,羊毛難道不要買?」
「當然要買,我算過,如果我們的商船開到西班牙,去購買他們的羊毛,價格大概是二十斤三兩銀;如果在邊境上買,那可能二十斤要用五兩才能買到,所以我打算讓他們把羊毛運到邊境。」
趙士楨甚至不用在心裏盤算,脫口而出:「太貴,與其如此不如在國內買羊毛紡線織布,北方羊毛二十斤只消二兩銀就能買到。」
「更何況,在西班牙買便宜,何必讓他們送到邊境,反倒更貴些。」
陳沐很認真地算着小賬兒,抬手撓撓臉頰,用手在桌上比劃着說道:「因為首先,貿易的目的是不讓別人賺錢,在西班牙購入羊毛,我們要給費老二交稅、給羅馬教宗交稅,可我不想給他們交稅。」
「其次,在西班牙買東西,花的是真錢,要拿銀子給他們的。」
嘿,這話說的。
趙士楨道:「難不成在邊境錢就不是錢了?」
「也是錢,但用的是印出來的通寶,還不必加印,他們過來總要帶貨回去,別管是綢緞還是瓷器亦或以後的銃炮甲械,都是以物易物,比方說我用二十兩買八十斤羊毛,我得到八十斤羊毛,他得到二十兩銀子。」
「他總不能空船回去,這裏最盈利的貨是綢緞與瓷器,他想要,就得用銀子換通寶,一兩銀子換八百通寶,他到手的是一萬六千通寶,上好的潞綢是買不起了,只能買一匹綿綢或一盒有陳某墨寶的粗瓷現在,我有什麼?他有什麼?」
陳沐用手指點着茶水在桌上畫着,邊畫邊道:「我二十兩銀子已經回來了、一萬六千通寶也回來了,得到八十斤羊毛,失去一匹綿綢或一盒粗瓷。」
「他得到這個,得把貨從這運到海邊裝船,得從墨西哥灣購置水糧,中間再住幾天,其他的諸如水手薪餉就不算了,運貨中間的花銷,讓誰賺了?讓共治新西班牙的原住民賺了,他們有很多在這做力夫,這促進了新西班牙的繁榮。」
「而我失去的綿綢和瓷器,在大明價格是八錢銀一匹,瓷盤瓷碗瓷瓶兩分銀一個,一套也就才一錢銀,一窯燒出一船貨,這一套我軍府收稅為三千二百通寶,商人離港換銀十二兩八錢,回天津靠岸給海關二兩五錢八分,淨賺十餘倍。」
最後,陳沐得出結論:「商賈淨賺、朝廷關稅淨賺、軍府關稅淨賺、陳某得了羊毛還賺了點錢,給織工發發月錢,羊毛就變成毛線然後紡成布,哪兒有什麼成本?」